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却带着不容挣脱力道的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苏杳杳牢牢钉在了文华殿侧殿的紫檀木拔步床前。
烧,烧了?
苏杳杳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无限循环播放,搭配着魏昭昏迷中那沙哑而执拗的威胁,让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冒寒气。这哪里是债主?分明是昏迷中都惦记着处置抵押品的活阎王!还带自动识别定位和语音指令的!
秦嬷嬷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短暂的震惊后,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留下一脸“王爷深意不可测,我等只需遵命”的肃穆。她甚至贴心地调整了一下殿内炭盆的位置,让暖意更均匀地笼罩在床边区域——毕竟王爷抓着“暖手宝”(兼人形资产锚点)呢,可不能冻着了。
安庆则是一副想死又不敢死的表情,看着自家王爷那只紧攥着苏夫人手腕的“玉爪”,再看看苏杳杳那生无可恋的脸,内心泪流成河:王爷啊!您要清算也等能动弹了再算啊!您现在这样抓着不放,苏夫人是跑不了了,可这气氛它要命啊!
苏杳杳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带着十二万分谄媚的小心,再次抽了抽自己的手腕。
纹丝不动。
那只手仿佛焊在了她的腕骨上,虽然力道比之前“烧咸鱼”宣言时松弛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沉睡猛兽无意识的掌控感。每一次细微的挣扎,似乎都能引得床上那人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仿佛在梦中也能感应到“抵押品”的异动,随时准备收紧牢笼。
苏杳杳彻底放弃了。行吧,债主大人。您抓着就抓着吧,只要别真上火刑架,当个暖手宝……也不是不能忍。她认命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边身子靠着坚实的床柱,试图分担点重量,让自己被“禁锢”的右手能稍微舒服些。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魏昭逐渐趋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秦嬷嬷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只留下安庆在角落里待命,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
时间在尴尬、紧张和一丝荒诞中缓慢流淌。苏杳杳起初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沉睡的阎罗。但紧绷的神经和长时间的固定姿势,终究抵不过连日来的疲惫与高度紧张后的虚脱。眼皮渐渐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她靠着床柱,脑袋一点一点,竟在债主床边打起了瞌睡。
就在她半梦半醒,即将彻底滑入黑甜乡的边缘时——
手腕上那只一首安稳圈着她的手掌,突然毫无预兆地收紧了!
力道之大,让苏杳杳瞬间痛醒,倒抽一口冷气!
“嘶——!”
她惊恐地看向床上。
魏昭并没有醒。他依旧紧闭着双眼,但眉头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嗬嗬声,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那只抓住苏杳杳的手,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
高热!他发高热了!
“安公公!秦嬷嬷!”苏杳杳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手腕的疼痛了,失声喊道,“王爷烧起来了!快叫太医!”
守在外间的秦嬷嬷和角落里的安庆瞬间冲了进来。秦嬷嬷一看魏昭的状态,脸色骤变,立刻扬声:“快!传太医!打冷水!帕子!”
殿内瞬间兵荒马乱。小太监飞奔而去。冷水盆和干净帕子迅速送来。秦嬷嬷亲自上前,动作麻利地拧了冷帕子,敷在魏昭滚烫的额头上。
然而,魏昭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梦魇。他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唇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深紫,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攥着苏杳杳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能将他从无尽深渊中拉回的绳索,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口中开始发出含糊不清、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呓语:
“不,不行。”
“拦住,拦住他们。”
“父皇,父皇。”
“血,好多血。”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与他平日冷峻深沉的形象判若两人。苏杳杳被他抓得痛彻心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听着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呓语,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他是不是梦到了皇帝遇刺时的情景?或者更早的、更可怕的往事?
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迅速诊脉、施针。银针扎入穴位,魏昭身体的颤抖略微平复了一些,但高热依旧凶猛,呓语也未停止,那只手更是像铁钳一般牢牢锁着苏杳杳。
“王爷邪热内陷,心包受扰!”太医的声音带着焦急,“需得尽快退热!否则恐生惊厥,再损心脉!”
退热散被迅速化开,可喂药再次成了难题。昏迷中的魏昭牙关紧咬,对送到唇边的药汁极度抗拒,头拼命地摆动躲避,力气大得两个小太监都几乎按不住他。滚烫的药汁洒了锦被一身。
“王爷!王爷!吃药了!”安庆带着哭腔呼唤,却毫无作用。
秦嬷嬷眉头紧锁,看向被魏昭死死抓着、痛得脸色发白、却又因位置关系离他最近的苏杳杳,眼神锐利如刀:“苏司膳!”
苏杳杳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再看看债主烧得通红、满是痛苦挣扎的脸,听着他破碎恐惧的呓语,手腕的剧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恐惧和吐槽的欲望,俯下身,凑到魏昭耳边。
这一次,她没有用“鱼塘经济学”,而是用尽了她这辈子可能都没用过的、最轻柔、最平稳、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语调,如同哄着最脆弱的孩子,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他滚烫的耳中:
“王爷,魏昭。”
“没事了,都过去了。”
“血止住了,你看,血止住了。”
“刺客都被拿下了。”
“陛下,陛下没事。”
“安全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在,我在这儿呢。”
“把药喝了,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就不烧了。”
“听话,张嘴。”
她的话语,像一泓清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安抚,缓缓流淌进魏昭被梦魇和邪火焚烧的意识里。奇迹般地,魏昭挣扎的幅度小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急促的呼吸也缓和了一点点。尤其是那句“我在,我在这儿呢。”,仿佛触动了他潜意识里某个被极度不安占据的角落。
那只滚烫的手,依旧死死攥着苏杳杳的手腕,力道却不再是无意识的狂暴挣扎,而是变成了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带着绝望依赖的紧握。
苏杳杳忍着剧痛,看准他唇瓣微启的瞬间,眼疾手快地用银勺将药汁送了进去!
苦涩的药汁触碰到舌尖,魏昭本能地又想抗拒,身体绷紧。
“咽下去!”苏杳杳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又立刻放柔,“乖,咽下去就好了,不苦了。”
或许是那命令的威严,或许是那紧随其后的安抚,或许是手腕上那真实存在的、被他牢牢抓住的“锚点”带来的安全感,魏昭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竟然真的艰难地将那一口苦药咽了下去!
“好!好样的!”太医在一旁激动地低呼。
苏杳杳精神一振,顾不上手腕快被捏碎的疼痛,也顾不上自己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继续用那种奇特的、混合着命令与极致温柔的语调,一边在魏昭耳边低语安抚,一边一勺一勺,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将整碗退热散,喂进了债主的口中!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魏昭身体无意识的紧绷和苏杳杳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以及她强撑着的、越来越沙哑的安抚声。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当最后一勺药汁终于喂完,苏杳杳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生死大战,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下去。而魏昭在药力的作用下,加上之前的挣扎消耗,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高热虽未全退,但呼吸明显平稳悠长了许多,眉宇间的痛苦挣扎也淡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那只滚烫的、几乎要捏碎苏杳杳腕骨的手,力道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懈了下来。
然而,就在苏杳杳以为酷刑结束,可以稍微喘口气时,那只手并没有完全放开。它只是从“铁钳”变成了“暖炉”,依旧固执地、带着一种病中特有的依赖和占有欲,松松地圈着她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苏杳杳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清晰得吓人、甚至隐隐泛出青紫的指痕,再看看债主沉睡中依旧透着病态潮红却安稳了许多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了她。
得。
暖手宝升级了。
现在还是债主专属的人形体温计兼退热安慰剂。
秦嬷嬷看着再次安稳下来的王爷,以及累得几乎虚脱、手腕还“挂”在王爷手里的苏杳杳,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挥挥手,示意太医和多余的人退下,只留下必要的物品,然后对苏杳杳低声道:“苏司膳辛苦你了。王爷离不得你。今夜,怕是要劳你在此守着了。”
苏杳杳看着秦嬷嬷那“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责任”的眼神,再看看自己依旧被圈住的手腕,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
今夜,注定是条被债主“贴身抵押”、还要兼职退热和心灵马杀鸡的苦命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