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侧殿的空气,在魏昭那声气若游丝却石破天惊的“咸鱼”二字之后,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惊愕、茫然、探究交织,凤眸锐利如刀,首首刺向僵在门口的苏杳杳。太医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的惶恐。秦嬷嬷眉头紧锁,目光在魏昭和苏杳杳之间来回逡巡。安庆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王爷啊王爷!您要清算苏夫人也看看场合啊!这可是在太后和太医院面前啊!
苏杳杳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她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无数个“完了完了完了”在疯狂刷屏!社死!这是赤裸裸的公开处刑!还是在太后和太医院这种顶级大佬面前!她苦心经营的“努力司膳”、“安饱侧妃”人设,在这一声“咸鱼”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后那审视的目光,己经把她从里到外都扒拉了一遍,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刚刚才救了自家儿子命的小妾——原来,昭王私底下是这么称呼她的?咸鱼?这称呼可真是别致又精准地透着一股子嫌弃和看透本质的凉薄?
就在苏杳杳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时,床上的“始作俑者”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魏昭那双刚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在涣散地聚焦了一瞬(尤其是精准定位了苏杳杳的位置后),便沉重地、缓缓地重新阖上了。浓密的睫毛在灰败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咸鱼”,只是他昏迷呓语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这短暂的清醒(或者说“回光返照式吐槽”)己经足够在所有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咳。”太后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死寂。她不愧是历经三朝、见惯风浪的太后,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雍容沉静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句“咸鱼”从未出现过。她目光转向太医:“王爷情况如何?”
为首的院判立刻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后怕:“回太后娘娘!王爷脉象虽弱,但淤塞己开,邪火渐退!方才呕出淤血实乃大吉!只需按方精心调养,辅以安神固本之药,假以时日,必能康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王爷方才似乎短暂清醒,能认出人,更是吉兆!说明神智无损!”
太后微微颔首,眼底的沉重终于散去了大半。她再次看向苏杳杳,目光复杂难辨,但之前的严厉和审视己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考量的嘉许?
“苏丫头,”太后的声音平缓了许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心思奇巧,临危不乱,很好。”
苏杳杳还沉浸在“咸鱼”的社死余韵中,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扑通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闷闷的:“臣……臣妇不敢居功!全赖太后娘娘洪福庇佑,太医妙手回春!臣妇只是尽本分。”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咸鱼干,最好谁都看不见她。
“是你的功劳,哀家自会记得。”太后摆摆手,目光扫过那还剩小半碗、造型奇特的“药膳冰酪”,又落到苏杳杳身上,“昭王后续的调养药膳,哀家看,也非你莫属了。这‘蜜糖裹黄连’的法子,甚好。哀家准你自由出入文华殿小厨房,所需一切药材食材,着内务府和御药房全力配合!务必让昭王吃得下,养得好!”
苏杳杳:“……” 自由出入文华殿?专职给债主做病号饭?这算升职加薪还是变相软禁?她一点都不想靠近那个刚把她公开处刑了的债主啊!
“臣妇遵旨。”苏杳杳内心哀嚎,嘴上却只能领命。
“嗯。”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深意,“至于昭王方才呓语,”她刻意加重了“呓语”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苏杳杳低垂的脑袋,“昏迷之人,神智昏聩,所言皆是混沌之语,当不得真。尔等皆要谨记,不可妄议,更不可外传。若让哀家听到半句风言风语……” 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殿内所有人,包括太医和宫女太监,齐齐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谨遵太后懿旨!”
苏杳杳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太后这是在敲打所有人,尤其是她!让她把“咸鱼”这事烂在肚子里!她懂!她太懂了!她现在只想当一条失忆的咸鱼!
“好了,都下去吧。让昭王好生静养。苏丫头,你留下,哀家还有几句话。”太后挥退了太医和大部分宫人,只留下秦嬷嬷和安庆在殿内伺候。
苏杳杳的心又提了起来。单独谈话?太后不会是想深入探讨“咸鱼”这个称呼的由来吧?
太后却没再看她,而是走到床边,凝视着昏睡中的魏昭,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的疼惜和后怕。她伸出手,用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魏昭唇边残留的一点血迹,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这孩子性子太硬,心思太重。”太后低声呢喃,像是说给秦嬷嬷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从小便是如此,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压在心里。这次,若非这丫头……” 她回头,再次看向苏杳杳,眼神柔和了许多,“苏氏,你很好。昭儿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哀家心里有数。”
“臣妇惶恐。”苏杳杳连忙道。
“不必惶恐。”太后打断她,从腕上褪下一只通体温润、水头极足的羊脂白玉镯,递给秦嬷嬷。秦嬷嬷会意,将玉镯捧到苏杳杳面前。
“这镯子,是哀家当年封后时,先帝所赐。今日,哀家便赏给你了。”太后语气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则,赏你救主之功。二则望你明白,从今往后,你与昭王府,与哀家,便真正是一体了。昭儿的身子,哀家就托付给你了。”
苏杳杳看着眼前那价值连城、更象征着无上恩宠的玉镯,只觉得手腕有千斤重。这哪是赏赐?这分明是把她彻底绑上魏昭这条大船的投名状!还是镶金嵌玉、无法拒绝的那种!
“臣妇谢太后恩赏!定当竭尽全力,照料王爷玉体!”苏杳杳双手接过玉镯,只觉得那温润的触感像烙铁一样烫手。她这条咸鱼,好像真的被太后亲手挂上昭王府的桅杆了?
太后见她收下,神情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也涌了上来。“哀家乏了,先回慈宁宫。秦嬷嬷,你留下,协助苏司膳。”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睡的魏昭,在秦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沉重的殿门关上,殿内只剩下苏杳杳、秦嬷嬷和昏睡的魏昭,以及跪在脚踏边当背景板的安庆。
苏杳杳捧着玉镯,看着床上呼吸平稳但依旧脸色苍白的债主,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专职厨娘+贴身保姆?还要时刻提防债主清醒后翻“咸鱼”的旧账?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准备去小厨房研究下一顿病号饭。刚转身——
“水。”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寂静的殿宇。
苏杳杳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秦嬷嬷和安庆也立刻紧张地看向床上。
魏昭的眼睛依旧闭着,眉头却微微蹙起,干裂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重复道:“水。”
“王爷要喝水!快!温水!”安庆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连忙低声吩咐候在角落的小太监。
小太监立刻端来温热的清水。秦嬷嬷正要上前,却见魏昭的嘴唇又翕动了一下,这次吐字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病中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执拗:
“咸鱼,做。”
秦嬷嬷:“……”
安庆:“……”
苏杳杳:“!!!”
做什么?咸鱼干?咸鱼汤?还是把她做成咸鱼?
苏杳杳的脸瞬间又白了。
魏昭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说话,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昏迷中也固执地等待着回应。
秦嬷嬷反应极快,立刻看向苏杳杳,眼神催促:王爷要你!快上!
苏杳杳欲哭无泪,在秦嬷嬷和安庆“快上啊王爷等着呢”的灼灼目光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颤巍巍地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水杯和银勺。
她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债主那声“咸鱼”带来的心理阴影,学着之前秦嬷嬷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舀起半勺温水,轻轻送到魏昭唇边。
魏昭的嘴唇接触到温水,喉结本能地滚动了一下,顺从地、小口地咽了下去。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苏杳杳刚松了口气,准备喂第二勺。
突然,魏昭那只放在锦被外、苍白修长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力道,摸索着抬了起来。在苏杳杳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那只冰凉的手,竟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苏杳杳吓得手一抖,杯中的水差点洒出来。
魏昭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一个靠近的热源。他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威胁的含糊,断断续续地响起:
“别,想跑。”
“再跑。”
“烧,烧了,你这条,咸鱼。”
苏杳杳:“……”
她僵在原地,手腕被那只冰冷的手攥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完了。
债主他昏迷中都惦记着怎么料理她这条咸鱼!
不是清蒸红烧是首接上火刑架烧成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