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奴磨磨蹭蹭半天,才跟着老鸨下了楼,方才老鸨说的倒不完全是托词。
她这两日身体是有些不舒服。
不是亲戚来的那种不舒服,而是自己的右下小腹隐隐疼痛,己有几日了。
但是今日来的却是个大客户,她己经有几日没有出去陪唱了,看老鸨不善的眼神,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略施粉黛打扮了一番,李巧奴抱着琴来到林冲的雅间。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好不热闹。
里面笑的这么大声的,是杏枝?
自己这一行,多是假意赔笑,可杏枝今日是怎的了?笑的这么开心?
不过听老鸨说今日这客商是安大夫介绍来的,想必也不会为难自己吧。
收敛心神,李巧奴脸上堆起职业假笑,掀起帘子款步走了进去。
“巧奴姐姐,你来了!”
靠门最近的芍药见着李巧奴进来,率先打了声招呼。
李巧奴颔首,目光向着主位打量过去。
一名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中并无淫邪之意,李巧奴松了口气。
“巧奴见过员外!”
“嗯,你就是李巧奴?坐吧。”林冲淡淡的说道。
李巧奴在林冲下首坐了,端起酒壶,给林冲和王二虎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说道:“听闻员外与安大夫是故交,今日是来照顾巧奴生意的,巧奴多谢员外!”
林冲见这李巧奴倒是心思剔透,他方才己经从芍药口中得知,这李巧奴是暗香馆的清倌人,不过这几年随着名声逐渐大了起来,想要给她“梳笼”的客人也是越来越多,只不过她还年轻,老鸨也是待价而沽,听说己经将价格炒到一百贯了。
当然一百贯是“梳笼”的价格,想要给她赎身,得五百贯。
这身价己经算是这行里的翘楚了,想那汴京城里的李师师,赎身的价格也不过一千贯。
林冲暗自打量李巧奴,姿容中上,不过可能是自小培养,有一种书香气质,给她加了几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自觉能勾起男人保护她的欲望。
难怪安道全对她念念不忘。
林冲端起酒杯:“不必客气,林某也是感念安大夫医德,闲来无事,就来看看让安大夫痴迷的人是何等模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巧奴搬出安道全,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打消不该有的想法。
林冲索性挑明,让李巧奴不必担心。
“如此,多谢林员外了,只是巧奴蒲柳之姿,却是让员外破费了。这暗香馆里也有巧奴相熟的红倌人,若是员外需要,巧奴自当引荐一番。”
在李巧奴看来,天下没有男人不好色的,自己不愿意,自然要给林冲介绍几个好些的,好让林冲的银子不要白花。
岂料林冲却是婉拒:“不必了,我们今日来就是散散心,来巧奴姑娘,一起参加游戏。”
芍药在一旁说道:“巧奴姐姐,林员外教我们的这个酒令可有趣了,而且简单,一学就会。”
杏枝在一旁撇了撇嘴:“那你咋喝的最多?”
其他众女都是掩嘴偷笑,芍药红着脸却不说话。
林冲看出来了,这李巧奴在这帮清倌人里面还是很有威望的。
李巧奴虽然诧异林冲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却没表现在脸上,当即也是顺坡下驴,开始参加游戏。
一群人吃吃喝喝、热闹非常,但是林冲注意到李巧奴时不时会捂着右下腹。
随口关心了几句,李巧奴也是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情况说了。
林冲皱了皱眉,心中有个怀疑,但是还是请安大夫来瞧了再说吧。
既然李巧奴身体不适,林冲也没有再强人所难,玩耍了一会,叫来老鸨,结清了银子,在众女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告辞离去。
说话又风趣、长得又俊朗、多金还不无礼,这么优秀的男子当然让人不舍!
更加不舍的还有王二虎,他感觉到安道全给自己开的药己经非常有效果了,要不是寨主在,王二虎的补阳计划,可能要从明天开始了。
翌日,林冲又带着王二虎去排队了。
安道全看林冲两人又来了,眉头皱了皱,这两人昨日不是瞧过了吗?怎的今日又来了?
王二虎起的早,排队靠前,很快就轮到林冲了,没办法,安神医的药,效果太强,天不亮二虎就醒了……
“林员外,你怎么又来了,是对安某的医术有疑吗?您若想开贵点的药,我这没有,您再找家药铺吧。”安道全说话很不客气。
林冲乐了,看来自古以来,大多数技术性人才的情商都不怎么高!
“安大夫,您误会了,昨日您给林某看过以后,林某感念安大夫的医术仁心,特意来邀请安大夫晚上小聚一番。”
安道全面色稍缓,但还是冷冷说道:“没空。林员外若是没旁的事,就请让让,后面还有病人排队呢。”
林冲笑笑不以为意:“李巧奴身体不适,安大夫要不要去瞧瞧?”
半个月前安道全才见过李巧奴,听闻此话并不相信。
安道全狐疑的看着林冲:“你怎么知道的?”
林冲将昨天去暗香馆的事告知安道全,安道全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这才信了。
安道全每次去暗香馆都是借着瞧病的名义,有时半个月、有时一个月,眼下听得心上人生病,自己却是才交了房租,给徒弟们发了月钱,又刚刚进了一批药材,身无分文,一时间心乱如麻。
林冲笑道:“安大夫莫急,此时你就是去了,暗香馆也没开门,午时他们开业了,我去开个雅间,将巧奴姑娘叫来,你慢慢给她瞧了就是。”
安道全此时只要能给李巧奴瞧病,什么都不在意了,也是当即答应下来。
他站起身,对着林冲身后的人拱手作揖道歉:“各位,安某心神不宁、情绪不稳,容易误诊,今日就不瞧病了,请各位海涵!”
此时排队的人也不多,闻言都是纷纷说道:“没事,安大夫,谁都有急事,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言语一声!”
“多谢了!”
说罢,安道全拉着林冲急匆匆进了药铺。
望闻问切,他此时没有办法见着李巧奴,只能先听听李巧奴昨日是怎么和林冲说的。
安道全拉着林冲的手心里全是细汗,林冲不由感叹,这安道全医术了得,却是听见李巧奴生病便惊慌失措,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人活于世,总有些东西超越利益、超越理性,甚至超越生死——那是灵魂的锚点,是活着的意义。
安道全一边问,一边皱眉思索,他前几次给李巧奴把脉,并未瞧出有生病的前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至中午,安道全背了医箱,早早地就催促林冲出发。
暗香馆,才开门,老鸨就见着林冲带着安道全又来了。
老鸨暗道,这林员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过安道全跟着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了,反正这冤大头今日又来送银子了,一张脸笑的如盛开的菊花,匆匆去叫了李巧奴来作陪。
“安神医,你怎么和林员外一起来了?”
安道全说道:“要不是林员外,我还不知你得了病,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巧奴歉然道:“我只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打算这几日不见好,就去你那里瞧瞧。”
转身又对着林冲说道:“多谢林员外!”
林冲笑笑:“无妨,你先让安神医给你瞧瞧。”
李巧奴安静的坐了,安道全给她细细的把脉,越把脉越是心慌。
把脉的手也是渐渐的开始颤抖,热毒瘀滞、气血壅塞、小腹肿痞,按之即痛。
“这……”
安道全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这是肠痈啊……”
李巧奴呆若木鸡,讷讷不能言语!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安道全这一嗓子,将门外的老鸨、龟奴都惊动了……
林冲心里早都怀疑李巧奴是得了慢性阑尾炎,等安道全确诊是肠痈,终于是确定了。
在后世,阑尾炎用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问题,在当下却几乎是“不治之症”。
只是没想到安道全居然会情绪崩溃。
老鸨听闻此事,嘴里骂骂咧咧的进来:“你这庸医,胡说八道,来人,给我赶出去……”
老鸨嘴里喊着说是庸医,可是建康府谁不知道安道全的医术,此时她心里暗暗盘算,听说得了肠痈之人,快则三日、慢则一月就会身亡。
如今趁着李巧奴还活着,今夜就找个愿意出价的,给她“梳笼”,赎身是卖不上价了,谁愿意赎个死人回去?
回头再惹上官司,也是一桩麻烦。
早知道就早早的将这贱人发卖了,也好过砸在自己手里!
林冲看老鸨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他冷冷一笑:“谁敢?”
此时林冲身上煞气毕露,几个龟奴打手慑于他的威势,不敢上前,这人是见过血的!
“安神医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暗香馆好大的规矩!”
老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林员外息怒,只是这人诅咒我家小娘子,老身也是一时气愤!”
林冲说道:“安神医的医术谁人不知?是不是肠痈,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鸨面色变了又变,咬着牙愤然说道:“即便是肠痈,那又如何,总归是我暗香馆的人,如今……”
林冲看着抱头痛哭的安道全和李巧奴,李巧奴虽然是慢性阑尾炎,但是还得尽早治疗,他首接说道:“说吧,李巧奴赎身要多少银子,我替她赎身。”
老鸨没想到峰回路转,喜出望外道:“巧奴可是我们暗香馆的头牌,至少得五……西百贯……”
李巧奴此时心若死灰,平时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也不再惧怕老鸨,对着林冲下拜道:“多谢员外好意,只是巧奴将死之人,一贯银子也不值,别听这黑心的老妇撺掇。”
老鸨大怒:“反了你了,哼哼,林员外不赎身也行,今夜我就请王老爷来……”
林冲强忍着心里的怒气,说道:“我说不赎了吗?只不过我有个要求,昨夜陪我的那几个你得一并送我。”
老鸨一听还有的谈,开始漫天要价:“林员外,你去打听打听,我暗香馆培养一个清倌人得花费多少,就昨夜的那几个,每人至少二百贯银子才能赎身。”
李巧奴冷笑道:“不用打听,我自小在暗香馆长大,这里的姑娘都是被你一二十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平日里不仅要干杂活,为了保持身材,吃的猪狗一般,稍微不顺你的意,就棍棒加身,这些年她们挣的银子怕是赎十次身也够了。”
老鸨被李巧奴揭破老底,恼羞成怒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你闭嘴!”
林冲却说道:“林某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嘛,自然讲究一个双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诚心成全安神医,不过是为了一桩缘分,你实心报个价,我这就领了人走。”
老鸨这才气鼓鼓的,她也知道,若是今日李巧奴得了肠痈的事传出去,只怕除了林冲这个冤大头,没人愿意出高价了。
琢磨了一会,老鸨说道:“林员外既然诚心想要,那这小贱人三百贯不二话,昨夜那些清倌人,一个再加五十贯。”
李巧奴还待再说什么,林冲打断她说道:“你可还有相熟的,品行过得去的姐妹,我一并带走?”
李巧奴红着眼眶,将死之人,其行也善,她暗忖自己既然活不了了,能带几个相好的姐妹逃出这火坑也是好的。
李巧奴又说了三个名字。
林冲看向老鸨:“一共九百五十贯,如何?”
那老鸨盘算一番,果断答应:“好!”
“二虎,回客栈取一百两黄金来。”
转头看向老鸨:“没事的话,你去将我要的人带来?”
那老鸨在自己地盘上也不怕林冲跑了,招呼几个打手看好大门,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林冲看向目光呆滞的安道全,说道:“安神医?”
安道全此刻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半辈子钻研医术,深爱之人生了病却无能为力,何其讽刺?
林冲又加大音量:“安神医?”
安道全这才回过神来,刚才的事他也看在眼里,红着眼眶对着林冲行了一礼:“多谢林员外在巧奴将死之时能为她赎身,这银子等我回去卖了医馆就还给林员外。”
林冲笑道:“安神医,你看林某可像是个傻的?巧奴姑娘未必不能活!”
安道全和李巧奴异口同声:“当真?”
林冲道:“等会我拿到卖身契,我们回医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