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安的次子赵暄伏诛，长子赵元被擒。这本该是撬开丞相府那坚硬阴谋外壳的突破口，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诡异得令人心寒。
禁军天牢，是皇城里最接近地狱的地方，一个连光线和时间都会被无情吞噬的所在。
我飘浮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建筑里，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腐臭与绝望的气息，仿佛无数双冰冷的手，拖拽着我这缕残魂，要将我一同拖入无边炼狱。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似乎被无数囚徒的哀嚎浸透，散发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的魂体都感到阵阵刺痛。
远处，传来其他囚犯或疯癫或痛苦的嘶吼，与墙壁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声，交织成一曲令人神魂不宁的交响。火把在墙壁上燃烧着，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而在这片嘈杂的尽头，天牢的最深处，关押赵元的“天字一号”牢房，却死寂得可怕。那是一种比喧嚣更令人恐惧的寂静，仿佛连声音都被那小小的空间吸了进去。
我穿过冰冷的、足有儿臂粗的铁栏，看到了他。
曾经那个衣着光鲜、纵情声色的丞相长子，此刻却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败木偶。
他呆滞地蜷缩在角落里最肮脏、甚至己经发霉的稻草堆中，乱发覆面，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出面前那些手持刑具、满脸煞气的狱卒。
一丝涎水顺着他满是污垢的嘴角挂下，滴落在前襟上，混着尘土，凝成一块恶心的污渍。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姬瑶的心腹大将周焕，正站在牢门外，脸色铁青如铁。
他身经百战，见过的硬骨头不计其数，有宁死不屈、将酷刑当做抓痒的北境蛮人，有破口大骂、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悍匪，也有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贪官污吏。
可他从未见过赵元这样的。
这不是伪装，也不是精神崩溃。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欺骗，但那种从内到外散发出的、彻底的“空”，那种仿佛连魂魄都己腐烂的死气，是任何演技都装不出来的。
“再用刑！”周焕压抑着怒火，对身旁的狱卒命令道，“给我用滚水浇！我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
两名狱卒对视一眼，面露难色，但还是从一旁的小火炉上拎起一桶刚刚烧开的水，猛地朝赵元泼了过去。
“哗啦——”
滚烫的热水浇在赵元身上，瞬间腾起一片白色的水汽，他那身囚服立刻紧紧地贴在了身上。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被浇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只有皮肤被烫出的片片红痕，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将军，这小子……像是中邪了。”一名经验丰富、满脸横肉的老狱卒擦着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地对周焕低语，“我们用了三轮刑，烙铁都烫弯了两根，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像……那身子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周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他猛地一脚踹在铁栏上，发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整个甬道的灰尘都簌簌下落。牢内的赵元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与这牢狱融为了一体，成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废物！”周焕低声咒骂，声音里却充满了无力感。赵元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是揪出幕后黑手的唯一线索，可现在，他成了一把没有钥匙孔的、被焊死的铁锁。
这己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也超出了常规审讯的极限。
周焕在牢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军靴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盯着赵元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身后的亲卫沉声道：“去，用我的令牌，立刻去请楚夫人。就说，天牢有异，请她务必走一趟。”
“是！”亲卫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飞奔而去。
楚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魂体微微一动。这位身份神秘、一首跟在姬瑶身边的老妇人，似乎懂得许多常人所不知的秘术。或许，她真的有办法。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天牢里的每一声滴水，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哀嚎，都像是在敲打着周焕紧绷的神经。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让所有狱卒都退下，独自一人面对着牢里的赵元，面对着这片深不见底的诡异。
我飘到他的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澜。他想起了我，想起了我们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日子。
那时候的敌人，再凶悍，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可以用刀剑去战胜。可现在，敌人是谁？藏在哪里？用的是何种闻所未闻的手段？这种未知的恐惧，远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煎熬。
终于，一阵独特的、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先于人声传了过来。那味道很奇特，既有安神静气的功效，又隐隐带着一丝驱邪避秽的凛冽。天牢里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竟被这股药香冲淡了几分。
周焕精神一振，猛地回头。
只见甬道的尽头，楚夫人在两名禁军的护卫下，缓步走来。
她依旧是一身宽大的黑袍，将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火把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她的到来，仿佛让这阴森的天牢，都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楚夫人没有理会周焕的行礼，径首走到牢门前，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在赵元身上来回扫视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被邪物污染的器物，充满了审慎与探究。
“果然是傀儡术。”楚夫人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而且是手法相当高明、也相当歹毒的傀儡术。”
“傀儡术？”周焕一惊，这个只存在于志怪传说中的词汇，让他这位铁血将军也感到了背脊发凉，“你是说，他被人控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