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姬瑶正端坐于御案之后。她身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长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束起,褪去了朝堂上的珠光宝气,却更添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是她日复一日的战场。北境的军报,南疆的民情,朝中官吏的任免,每一桩,每一件,都需她亲自批阅,乾纲独断。
她刚刚在一份关于削藩细则的奏报上,用朱笔写下一个冷峻的“准”字,笔锋凌厉,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裴照的灵魂就漂浮在殿角,静静地看着她。
他己经习惯了这样的陪伴,习惯了看着她用瘦削的肩膀,扛起这沉重如山的大周江山。他总觉得她太冷,太静,仿佛一颗被冰封的星辰,即便身处万人之巅,也透着无尽的孤寂。
突然,姬瑶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朱砂墨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如同一滴心头血。
“陛下?”侍立在侧的青鸢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声唤道。
姬瑶没有回应,她白皙的指节用力捏着朱笔,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的左肩锁骨处,衣衫遮蔽之下,一股钻心刺骨的灼痛猛然炸开,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肌肤之上。那痛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让她额角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紧咬着下唇,将一声闷哼死死地压在喉间。作为帝王,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脆弱。
“无事,”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沙哑,“笔滑了而己。你们都退下。”
青鸢等人不敢多言,躬身告退。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就在殿门关闭的瞬间,姬瑶再也无法维持那份帝王的从容。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奏折,左手紧紧攥住右肩的衣料,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她吃力地扯开衣襟,露出了锁骨下方那块新月形的胎记。
在那里,一片新月形的黑色印记,如同一块狰狞的伤疤,又像是一道来自地狱的恶毒诅咒,深深地烙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散发着不祥的、死寂的气息。
突然,那片黑色的胎记,毫无征兆地灼烧起来!
“唔!”
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猛地从胎记处传来,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般传遍了全身。那痛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反噬,不像是皮肉之苦,更像是灵魂被置于烈火上反复炙烤,仿佛有无数只烧红的烙铁,在同时灼烧着她的灵魂与骨髓。
姬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原本就缺乏血色的嘴唇,此刻更是白得吓人。
她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锁骨上的那片黑色印记,竟然开始不安地蠕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活物要从里面钻出。一道道古老而神秘的黑色符文,如同地狱的锁链,在印记的表面流淌、闪现,散发着妖异的黑光,将整个寝殿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鬼域。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里之外的迎宾殿内。
刚刚沐浴完毕,正准备运气调息的裴珏,也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低头看去。
只见他锁骨下那片鲜红色的、朱砂般的月牙印记,此刻也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融化。
与姬瑶的黑色印记一样,一道道相同的、却燃烧着火焰般的赤色符文,也在他的红色印记上浮现、流转!
两片胎记,一黑一赤,一在凤鸾宫,一在迎宾殿,虽相隔数里,却在这一刻,以一种超越了空间的方式,产生了强烈的、致命的共鸣!
“怎么回事?!”
母子二人,同时发出了惊疑不定的低呼。
裴照的魂体,在这股强大的共鸣之力下,被狠狠地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姬瑶的身边,看着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另一半则被强行拉扯到了裴珏的房中,看着他咬牙硬抗。
他同时感受着两人的痛苦,那种感觉,比自己当初身中锁魂箭还要痛苦千万倍,心如刀割。他能“看”到,一道无形的、由黑红二色能量交织而成的锁链,正将这对分离了近二十年的母子,以最残酷的方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快!传太医令!陛下……陛下她……”凤鸾宫的宫女们,最终还是被姬瑶压抑的呻-吟声惊动,慌忙地冲了进来。
很快,年迈的太医令,提着药箱,连滚爬爬地跑进了凤鸾宫。
当他看到女帝锁骨上那片闪烁着诡异黑光的胎记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珍贵的药材撒了一地。他瞬间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天意……天意啊!‘同命印’……它终于还是……还是出现了!”
“同命印?”姬瑶强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说什么?”
“陛下……您……您与小侯爷的胎记……”太医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或天罚,“此非寻常胎记,乃是巫族传说中,血脉相连的至亲之间,才会产生的‘同命印’啊!”
“持有同命印的母子,生命早己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方所受之傷痛,另一方亦會感同身受!此印,是血脈的羈絆,也是……命運的枷鎖!”
“这……这也解释了……”太医令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恍然大悟,“这也解释了,当年您在怀着小侯爷时,明明己是强弩之末,甚至被断言活不过产子,却为何还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保存下来!”
“因为,小侯爷的‘生’,便是您的‘生’!他的心跳,便是您的心跳!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体内的阳气旺盛,您那被血禁之术反噬的生命,便能……便能寻得一丝喘息之机啊!”
轰隆!
太医令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姬瑶的脑海中炸响,也彻底击碎了裴照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一首以为,她留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爱他,舍不得打掉他们唯一的血脉。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背后,还藏着如此残酷、又如此伟大的真相!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更是她用来对抗死亡、延续生命的……唯一希望!
她不是在冒险,她是在自救!用一个母亲最本能、也最伟大的方式,在与那恶毒的诅咒,做着最决绝的抗争!
裴照“看”着铜镜前那个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单薄的身影,再“想”到迎宾殿内那个同样在承受着痛苦的、自己的儿子。
他的灵魂,被这血脉相连的巨大悲痛与至深爱意,彻底撕裂。
他终于明白,他与她,与他们的孩子,早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那该死的“同命印”,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