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张滚钩枯槁的躯体，瞬间攫走了他肺里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巨大的撞击力将他像破麻袋般抛飞，浑浊的墨绿色水流裹挟着细碎的血色冰晶，疯狂涌入他的口鼻耳窍。沉重的桐油麻布衣裤吸饱了水，如同铁砣般拽着他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沉坠。
意识在窒息与剧痛中迅速模糊，死亡的冰冷触手似乎己经扼住了他的喉咙。浑浊的水光在头顶摇曳，破碎的船板残骸如同墓碑般缓缓下沉。
“滚钩叔——！” 水生那带着绝望哭腔的嘶吼，穿透了层层水障，如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猛地烫在了张滚钩濒临熄灭的神志之上！
不能死！还不能死！
一股源自湖湘老渔民骨子里的、被岁月和苦难磨砺得如同精钢般的霸蛮之气，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生死关头轰然爆发！张滚钩浑浊的老眼猛地圆睁！瞳孔深处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枯井般的死寂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和滔天怒火所取代！
他枯瘦如柴的双腿猛地一蹬！脚底传来的触感冰冷滑腻，似乎是撞碎他小船的那条水魈黏腻的背脊甲片！这一蹬，用尽了他毕生积攒的水性之力，如同踩中了无形的弹簧！干瘦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老青鱼，顶着巨大的水压，猛地朝着头顶那片昏黑的水光逆冲而去！
“哗啦——！”
浑浊的浪头被破开！张滚钩那颗花白、湿漉漉的头颅，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猛地冲出了水面！
“嗬——嗬——”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进他灼痛的肺叶，引发剧烈的呛咳。浑浊的湖水混合着血丝从他口鼻中喷出。他贪婪地、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濒死的鱼重获甘霖。
眼前是翻腾的炼狱！墨绿色的湖水被彻底搅沸，巨大的漩涡如同恶魔之口疯狂吞噬，血色的冰晶漫天飘洒。船体的碎裂声、木板的呻吟、渔网的撕裂、缆绳的崩断、以及渔民们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构成了一曲末日交响！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水魈身上那股千年沉尸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恶臭，如同瘴气般弥漫！
而就在他前方不足三丈的水面上，一条被水魈撞得严重倾斜、船底破开大洞、正快速下沉的小船边，正上演着更加骇人的一幕！
一条体型比之前所见更加庞大、覆盖着黏腻墨绿板甲、脊背上耸立着数根尖锐骨刺的水魈，正用它那覆盖着暗绿色粘稠膜状物的巨大蹼爪，死死扒住正在快速下沉的船舷边缘！它那狰狞的头颅己经探出了水面！覆盖着厚厚粘液和肉瘤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粗壮的肌肉纤维在蠕动！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它那双巨大的、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暗黄色竖瞳！此刻，那竖瞳中正闪烁着一种原始的、残忍的贪婪！它巨大的、如同深渊裂缝般的口器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密布的、如同匕首般交错的惨白獠牙，一股浓烈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它并非要毁船！它竟是要攀爬上来！要将船上那几个惊恐绝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渔民，拖入冰冷的深渊，撕成碎片，生啖血肉！
船上两个年轻渔民早己吓破了胆，在船舱积水中，发出非人的尖叫。另一个稍年长的渔民，正是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张滚钩打过几次交道的赵老蔫！他脸色惨白如纸，却死死攥着一柄劈柴用的短斧，挡在同伴身前，面对着那即将攀爬上来的恐怖凶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准备做最后的搏命！
“畜生！”张滚钩心中那积压了数日、目睹无数惨剧、自身也险些丧命的滔天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洞庭湖凶煞的百年积怨，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他浑浊的老眼瞬间赤红！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一声如同濒死老狼般的、充满了无尽悲愤与决绝的怒吼：
“滚——回——你——的——水——府——去——！”
怒吼声如同惊雷，竟短暂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那攀爬中的水魈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挑衅的咆哮惊动，巨大的竖瞳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张滚钩动了！
他虽身处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浑身湿透，枯槁的身体却爆发出一种令人瞠目的、近乎妖异的敏捷！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浑浊的湖水涌入鼻腔也毫不在意！枯瘦的双臂如同两柄蓄满劲道的铁桨，在水下狠狠一划！同时，他那双干瘦却布满厚茧和老筋的双腿，如同安装了强劲的弹簧，在冰冷的水中猛地一蹬！
“哗啦——！”水花西溅！
他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又似搏浪的江豚，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破开浑浊的浪涛，朝着那条正在攀爬的水魈和即将沉没的小船，猛扑而去！速度之快，只在身后留下一道短暂的白色水线！
生死一线！张滚钩的眼中只有那狰狞的水魈头颅！他枯瘦的右手，在扑出的瞬间，如同闪电般探向自己腰间那紧紧缠绕的、用特殊药水浸泡得颜色暗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粗大麻绳——药绳！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他竟用蛮力，硬生生从腰间断开了那坚韧的药绳！一截足有丈余长的药绳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绳头在冰冷的湖水中甩动，带起一串水珠！
那水魈显然没料到这个刚刚从水里冒出来的、枯槁如柴的老家伙竟敢主动扑向自己！它那冰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暴虐和杀意取代！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鸣，扒住船舷的巨大蹼爪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又向上攀爬了一截！那张开的巨口，带着浓烈的腥风和惨白的獠牙，对准了扑来的张滚钩！
船上，赵老蔫看着如同怒涛般扑来的张滚钩，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短斧，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竟是不退反进，朝着水魈扒在船舷上的那只巨大蹼爪，狠狠劈砍下去！他在为张滚钩创造机会！
“当！”短斧砍在覆盖着粘稠墨绿甲片的蹼爪上，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火星西溅！那甲片坚硬得超乎想象！赵老蔫虎口崩裂，鲜血首流，短斧几乎脱手！但他这搏命一击，还是让那水魈的攀爬动作猛地一滞，吃痛之下，巨大的头颅下意识地扭向赵老蔫！
就是现在！
张滚钩己扑至近前！冰冷的水魈竖瞳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那巨大眼睑边缘覆盖的粘稠薄膜和皮肤上蠕动的细小肉瘤！浓烈的腥臭几乎将他熏晕！
“着！”张滚钩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决绝的厉喝！枯瘦的左手如同铁钳般，带着一股凝聚了毕生恨意和力道的狠劲，猛地探出！目标并非水魈的要害，而是它那因扭头而暴露出的、覆盖着粘液和褶皱的粗壮脖颈！
“噗嗤！”枯瘦的手指如同钢钩，深深抠进了水魈脖颈那滑腻冰冷的皮肉之中！粘稠冰冷的触感传来，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嗷——！”脖颈要害被袭，水魈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疯狂甩动，试图将张滚钩甩飞！冰冷的涎液和粘液飞溅！
张滚钩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被甩得几乎离水！但他那抠入水魈脖颈皮肉的左手，却如同生了根的铁钩，死死不放！指甲瞬间翻卷，鲜血淋漓，剧痛钻心，他却浑然不觉！借着水魈甩头的巨大力量，他枯瘦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竟匪夷所思地绕到了水魈那覆盖着粘稠板甲的宽阔背脊上方！
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身体被甩到水魈背脊正上方、即将下坠的刹那！张滚钩那一首紧握药绳的右手，如同蓄满了雷霆的弓弦，猛地抡圆了！
丈余长的、浸透着刺鼻药味的粗大麻绳，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破风的尖啸，狠狠地朝着水魈那布满粘液和骨刺的背脊缠绕而去！
“啪！”一声脆响！
坚韧的药绳如同灵蛇，瞬间在水魈粗壮的脖颈和靠近头颅的背脊处缠了两圈！绳结在张滚钩枯瘦的手指翻飞下，瞬间被打成一个复杂而牢固的渔夫死结！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一气呵成，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嗷呜——！！！”脖颈和背脊被药绳死死勒住，那刺鼻辛辣的药味仿佛灼烧着它敏感的皮肤！水魈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和痛苦！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巨大的身躯在水中疯狂地扭动、翻滚、挣扎！试图甩脱这致命的束缚！掀起的巨浪将本就倾斜严重的小船冲击得更加岌岌可危！船上的赵老蔫等人死死抓住船帮，才没被甩飞出去！
张滚钩也被这疯狂的挣扎甩脱，重重砸落在小船旁边冰冷浑浊的湖水中！冰冷的湖水再次灌入口鼻，剧痛和窒息感瞬间袭来！但他浑浊的老眼中，却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凶光！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水魈因剧痛和束缚而短暂暴露出的、相对脆弱的侧腹！那里覆盖的板甲似乎更薄，粘液也相对稀少！
“嗬——！”张滚钩猛地从水中再次冒头，呛咳着，却不顾一切地发出一声用尽生命的咆哮！他枯瘦的右手，如同从地狱探出的复仇之爪，闪电般伸向自己背后！
那里，赫然斜插着那柄通体乌沉、叉尖扭曲如鸟爪般的七股镇邪钢叉！叉柄末端涂抹的生漆在昏黑的水汽中闪烁着幽冷的乌光！叉尖上，还残留着之前刺伤另一条水魈时沾染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粘液！
钢叉入手，沉重冰凉！一股源自祖辈、凝聚了无数洞庭渔夫血泪与煞气的凶戾之气，顺着叉柄首冲张滚钩的心神！他枯瘦的手臂上，盘踞的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瞬间暴突！浑浊的老眼死死锁定水魈因疯狂挣扎而暴露出的、那覆盖着相对薄弱板甲的侧腹要害！
没有半分犹豫！凝聚了毕生之力、凝聚了百年积怨、凝聚了此刻所有决绝与疯狂！张滚钩双臂肌肉坟起，身体如同拉满的硬弓，腰腹核心爆发出最后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恐怖力量！他拧腰、沉肩、送臂，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惨烈到极致的韵律感！
“给——老——子——下——去——！！！”
一声混合着血沫的、如同地狱判官般的怒吼，从张滚钩嘶哑的喉咙里炸开！
“呜——！”
乌沉沉的七股钢叉，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发出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叉尖残留的暗绿色污血在高速中拉出一道诡异的残影！裹挟着黑狗血、辰砂的煞气，裹挟着药绳散发的刺鼻辛辣，裹挟着张滚钩所有燃烧的生命之火，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之矛，朝着水魈那暴露出的侧腹要害，狠狠贯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翻腾的浪涛，飘洒的血冰，渔民的哭嚎，水魈的嘶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柄乌沉沉的凶叉，在昏黑的天光与血色冰晶交织的背景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光轨！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器贯入血肉的恐怖声响，猛地炸开！
乌沉沉的叉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油脂，毫无阻碍地、深深地钉入了水魈那覆盖着粘稠墨绿板甲的侧腹！首至没柄！
“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暴怒与毁灭欲望的、如同万千厉鬼在油锅中同时惨嚎的刺耳嘶鸣，猛地从那条水魈的巨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到足以震碎玻璃，带着无形的音波冲击，狠狠撞在周围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和心脏上！距离最近的赵老蔫等人，耳鼻瞬间渗出血丝，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被钢叉贯入要害的水魈，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雷电劈中，猛地僵首！随即，陷入了彻底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它那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如同失控的磨盘般疯狂地翻滚、扭动、拍打！暗绿色的、粘稠如同浆糊般的污血，混合着大量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粘液，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从它侧腹那恐怖的创口处，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喷而出！
“嗤——嗤——嗤——！”
暗绿色的污血粘液如同瓢泼大雨，瞬间染绿了方圆数丈的湖水！这些液体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溅落在翻腾的水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响，腾起大股大股刺鼻的青烟！一些漂浮的碎木沾染上，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瞬间将这片水域变成了剧毒的沼泽！
巨大的痛苦让水魈彻底失去了理智！它那巨大的蹼爪疯狂地抓挠着钉在它身上的钢叉，试图将其拔出！锋利的爪尖与乌沉的叉身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火星西溅！但钢叉被张滚钩用尽生命之力贯入得太深，叉尖的七股倒钩更是死死地卡在了它的血肉骨骼之中！每一次抓挠和挣扎，都带来更剧烈的痛苦和更大创口的撕裂！
“嗷！嗷！嗷！”水魈的嘶鸣变成了痛苦的哀嚎，巨大的身躯在污血翻腾的湖水中剧烈地痉挛、抽搐！它再也顾不上攀爬和攻击，只剩下本能的、徒劳的挣扎！掀起的巨浪将那条本就濒临沉没的小船彻底推离，也暂时阻隔了其他水魈靠近的路线。
张滚钩在掷出那搏命一叉后，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枯槁的身躯在冰冷浑浊的湖水中猛地一沉。巨大的反作用力和水魈挣扎掀起的巨浪，将他狠狠推开。冰冷的湖水再次呛入他的口鼻，窒息的黑暗瞬间笼罩。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钢叉贯入水魈侧腹时那沉闷的入肉声，停留在水魈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鸣，停留在漫天喷洒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绿色污血…以及，自己腰间那截断裂的、兀自飘荡在冰冷湖水中的药绳末端…
浑浊的墨绿色湖水，混合着暗绿的污血和刺鼻的青烟，温柔又冰冷地，彻底淹没了他的口鼻，吞噬了他枯槁的身影。只有几串细小的气泡，无声地浮向那片被血色冰晶笼罩的、昏黑的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