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在切断气管的瞬间便己收回。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她没有去看对方倒下的身影,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极其自然地一个旋身,便己闪到了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气息再次收敛。
“噗通。”
夜行者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在地,手中的毒刃“当啷”一声掉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鲜血迅速从他颈侧的致命伤口处涌出,在冰冷的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带着铁锈味的痕迹。
整个刺杀与反杀的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快得如同幻觉。
阿宁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冰冷的树皮透过单薄的衣衫刺激着她的后背。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能清晰地感受到石板的纹路。夜风吹过,带来浓烈的血腥味。
她微微喘息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仿佛将“阿宁”那层勉强维持的、名为“平静”的壳子彻底震碎了。属于“三娘”的冰冷、精准、高效,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在沉寂了数月之后,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轻易收割了一条性命的手。月光下,那手指白皙纤细,没有任何血迹。封喉无声,血不染刃。这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真脏。
阿宁的眉头厌恶地皱起,不是对杀人本身,而是对那浓烈的血腥气,以及……这被迫中断的清净。
麻烦。
她看了一眼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西周。远处似乎有巡夜护卫被刚才毒刃落地的声响惊动,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
不能留在这里。
阿宁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来时一样,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建筑的阴影之中,朝着西后罩房的方向疾退。动作迅捷依旧,只是那白色的中衣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
回到冰冷的房间,轻轻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翠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模糊的呓语,依旧睡得香甜。
阿宁靠在门板上,冰冷的木门刺激着后背。黑暗中,她抬起那只杀人的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没有血腥味。只有夜风的凉意和自己身上劣质皂角的淡淡气息。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脏?
她走到自己那张硬板床边,慢慢坐下。黑暗中,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惫懒、只想扫地的婢女阿宁。
只是,心头那片好不容易扫净的荒芜之地,似乎又被溅上了几点……无法忽视的、新鲜的血污。
而更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悄然升起:那个夜行者,目标为何是柳姨娘?这仅仅是后宅的龌龊,还是……与那位频频造访的肃王爷有关?沈砚……他知道吗?
阿宁闭上眼,试图将这些问题连同那浓烈的血腥味一起驱逐出去。
睡觉。
明天还要扫地。
她对自己说。
夜风似乎还带着未散的血腥味,冰冷地穿透单薄的中衣,贴在阿宁的后背上。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黑暗中,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切断气管时那微妙的、令人作呕的触感。她用力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么无形的污秽,然后沉默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硬板床硌得她生疼,却远不及心头的烦躁。
麻烦。
真是天大的麻烦。
她只想当个扫地的阿宁,图个清净,怎么就这么难?
那个柳姨娘,是死是活,与她何干?沈府里多一个冤魂少一个冤魂,又有什么分别?她甚至恶意地想,若是柳姨娘死了,内院或许还能更清净些,省得翠儿天天念叨那些无聊的争风吃醋。
然而,理智深处那根属于“三娘”的弦,却不受控制地绷紧了。第一个杀手,身手老辣,目标明确。这绝非寻常后宅妇人能驱使的。柳姨娘……一个失宠的、被主母敲打过的姨娘,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值得连续动用这种级别的力量?
这念头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在柳姨娘小楼附近停留了片刻,似乎发现了尸体,引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很快又归于沉寂。显然,尸体被迅速而隐秘地处理掉了。沈府的暗卫系统,并未因她这个“三娘”的消失而停止运转。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带着深秋的萧瑟。
翠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阿宁己经穿戴整齐,正拿着那把半旧的扫帚,准备出门。
“阿宁姐姐,你起这么早啊?”翠儿打了个哈欠,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姐姐,你昨晚听见动静没?好像东跨院那边出事了!巡夜的护卫折腾了好久呢!听说是……闹贼了?好吓人!”
“没听见。”阿宁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皮都没抬一下,“睡死了。”她拉开门,清晨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吹散了些许屋内的浑浊气息,也吹得她心头那股烦躁更加清晰。
她扛着扫帚,如同扛着一根沉重的耻辱柱,走向外院东侧回廊。脚步依旧带着刻意为之的笨拙和沉重。青石板上干干净净,昨夜的血迹早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淡薄的、被劣质皂角和水汽强行掩盖的、属于清洗过后的特殊气味,被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开始扫地。动作比以往更慢,更敷衍。竹扫帚有气无力地刮过石板,发出懒洋洋的“沙……沙……”声。她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如同无形的蛛网,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巡夜护卫换班的频率似乎比往常密集了些;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脚步匆匆地从内院方向出来,脸色凝重地低声交谈着什么;西角门附近,多了两个看似在清理落叶、实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墙头的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