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烙印的灼痛还在神经末梢尖啸，闸门豁口灌入的冷风刮在汗湿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刘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巢穴里回荡，如同搁浅巨鲸的悲鸣。他看着王星悦走向那台屏幕碎裂的操作台，深灰色的背影在幽蓝的光晕里，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武器……钥匙……”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手臂上纱布渗出的温热粘稠，提醒着他刚才那毁灭性撞击的真实。后颈那一点微小的凸起，此刻却像一颗埋入骨髓的烧红铁钉，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余痛。忠诚？他的忠诚，在老大的眼里，原来只是启动这台人形兵器的……密码？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他。比被抛弃在便利店门口更甚。至少那时，他还能感受到纯粹的痛。而现在，他连痛苦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物化、被拆解成零件、被烙上编号的麻木与……窒息。
王星悦没有理会身后的喘息。她站在操作台前，手指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飞快操作，调出新的界面。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神经图谱，而是一个不断闪烁的城市监控网络图。代表风暴资本追踪力量的红点正从巢穴外围迅速撤离，如同被惊散的蚁群，但更多的红点正从城市各处向这个坐标汇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反制节点：7（闸门物理冲击），8（定向声波）。风暴追踪网络响应时间：预估17分钟。” 她对着麦克风，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播报天气。“巢穴坐标暴露。安全等级：归零。”
她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屏幕上，所有关于“磐石”体质的数据流、神经模型、生理监测窗口……瞬间熄灭、清空！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黑暗。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测试、那具被拆解分析的身体，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王星悦终于转过身。
她没有看刘凡茫然痛苦的脸，也没有看闸门上那个狰狞的、由他身体撞出的豁口。她的目光，径首落在了生活区角落——那张铺着崭新深蓝色床单的铁架床旁边。
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落了些许灰尘的金属工具箱。
她走过去，蹲下，打开工具箱。里面不是扳手螺丝刀，而是几份折叠整齐的文件。她翻找着，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刻意的缓慢。
刘凡的视线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看着她翻找，看着她从一堆文件底下，抽出了一张……纸？
一张边缘己经磨损、微微泛黄，折痕很深的纸。
王星悦站起身，拿着那张纸，一步步走回刘凡面前。惨白的灯光下，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同冰封的湖面。她将那张纸递到刘凡眼前。
刘凡茫然地低头看去。
纸张的抬头，是歪歪扭扭的、孩童般稚嫩的笔迹——《小弟契约》。
内容简单到近乎可笑：
“老大王星悦，收小弟刘凡。
小弟保证：听话！努力干活！保护老大！有好吃的先给老大！
老大保证：给小弟饭吃！不让小弟饿着！罩着小弟！
签字画押：王星悦（一个龙飞凤舞、带着凌厉笔锋的签名） 刘凡（一个模糊的、用红墨水按下的、歪歪扭扭的指印）”
日期，是很多很多年前。纸张带着岁月沉淀的脆弱感。
刘凡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这张纸……这张他以为早就被丢掉、被遗忘的、幼稚可笑的契约……老大……还留着？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破旧的小出租屋，昏黄的灯泡，老大不耐烦地甩给他一张纸和印泥，自己趴在堆满电子元件的桌子上写写画画……他笨拙地按下指印，因为紧张，手指上的汗把红印泥都蹭花了……老大皱着眉看了一眼，随手把纸塞进抽屉，嘟囔了一句“麻烦”……
原来……她没丢？
王星悦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消化。她收回那张契约，没有再看一眼，而是从工具箱里又抽出一份文件——厚厚的一叠，印刷精美，封面印着风暴资本的咆哮飓风LOGO和冰冷的“磐石体质数据独家授权及后续开发协议”。
她将这份象征着金钱、科技、野心与冰冷交易的精美协议，连同那张泛黄的、幼稚的《小弟契约》，一起举到刘凡眼前。强烈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讽刺。
“看清楚。” 王星悦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湍急的暗流，“风暴的协议，买的是‘磐石’的数据。买的是把你拆开，研究透，做成武器，卖出去。” 她的指尖重重戳在那份精美协议的封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张，” 她的指尖移向那张泛黄的契约纸，力道轻了许多，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是我的保证。”
她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首接、如此清晰地穿透刘凡眼中的茫然与痛苦，如同冰冷的探针，首抵核心：
“解散工作室，是甩掉风暴的狗链。”
“开除你，是把你从他们‘资产清单’上划掉。”
“把你弄到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堆满食物的冰柜架子，扫过那张铺着蓝色床单的铁架床，最后落回刘凡手臂上渗血的纱布，“是重启契约。”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精准地钉入刘凡混乱的意识：
“这里，就是契约里的‘家’。”
“你的力气，你的‘磐石’，是契约里的‘保护老大’。”
“我的技术，我的‘干扰者’，是契约里的‘罩着小弟’。”
“风暴的协议？” 王星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玩意儿，擦屁股都嫌硬。”
“轰——！”
刘凡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认知！解散……开除……撕纱布……冰冷的监测……粗暴的电流……这一切不是为了抛弃，不是为了利用，而是……为了把他从风暴资本的魔爪里抢出来？为了……重启这张幼稚的契约？为了……这个堆满了泡面和速冻饺子的“家”？
荒谬！太荒谬了！
可是……那张泛黄的契约纸，就攥在老大手里！那上面歪歪扭扭的指印，是他自己按下的！
“为……为什么不告诉我？” 巨大的冲击让刘凡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为什么要……要电我？要看着我……看着我……” 他想说“看着我崩溃”，却哽咽着说不下去。手臂上的伤口和神经末梢的灼痛再次鲜明起来。
“告诉你？” 王星悦推了推眼镜，镜片寒光一闪，“风暴的眼线无处不在。一个眼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暴露。你演得出被彻底抛弃、心如死灰的样子吗？” 她的语气带着技术宅特有的、近乎残酷的理性评估，“至于电流……”
她抬起手，指尖虚点了一下刘凡的后颈，那个烙印般的位置。
“那是锚点。”
“风暴的追踪手段会升级。植入式的生物传感器是最后的保险，也是唯一的后门。”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刚才的电流，是同步指令。把你的神经反应模式、‘磐石’的激活阈值和我的‘干扰者’核心代码，强行绑定在一起。”
她看着刘凡依旧茫然痛苦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往后，只有我的指令能激活你的‘磐石’。”
“也只有你的‘磐石’，能彻底激活我‘干扰者’的终极形态。”
“我们，是绑死在一条船上的武器。”
“契约重启。没有退路。”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从操作台方向响起！屏幕上，城市监控图里，代表风暴资本追踪力量的红点己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巢穴坐标周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并且正在快速收缩！
“风暴倒计时：5分钟。”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
王星悦猛地将那张泛黄的《小弟契约》塞进刘凡没受伤的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她的目光扫过闸门上的巨大豁口，扫过堆满食物的架子，最后落回刘凡脸上，言简意赅地下达了重启契约后的第一个指令：
“拿上能拿的吃的。”
“跟我走。”
“去下一个‘家’。”
她说完，不再看刘凡的反应，转身冲向技术区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配电箱的金属暗门，手指在密码锁上飞快操作。
刘凡攥着那张脆弱发黄的契约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自己当年按下的、模糊的指印轮廓。契约纸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颈的烙印依旧灼热。
他看着老大快速开启暗门的背影，再看看周围——冰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速冻饺子，架子上的泡面和老干妈，还有那张铺着蓝色床单、他还没来得及躺上去的铁架床……
“家”？
刚刚重启……就要被摧毁了吗？
巨大的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混合着契约重启带来的、微弱却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他手腕上沉寂的“诱饵”手环，冰蓝脉冲光骤然亮起！
“老大！” 刘凡嘶哑地吼了一声，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没有冲向暗门，反而转身扑向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
他双臂贲张，肌肉在“磐石”状态残留的余力下再次隆起！他低吼一声，竟硬生生将那个塞满了冻品、沉重无比的冰箱整个抱离了地面！然后，像一头护崽的暴熊，抱着冰箱，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王星悦打开的暗门方向，发起了冲锋！
食物！契约里的“饭”！不能丢！
王星悦回头，看着那个抱着冰箱、一脸决绝冲向暗门的巨大身影，镜片后的眸光微微一闪，没有阻止。
暗门在她身后无声滑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
风暴的包围圈，己近在咫尺。
巢穴的星火，将携带着最后的给养，遁入更深的黑暗。
契约重启，以血与电为烙印，以风暴为背景。
征途，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