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柿子沟的“探险”收获颇丰。易亦像只精力过剩的寻宝犬，凭借对后山了如指掌的本事，精准地找到了那几棵藏在沟底的野柿子树。熟透的柿子像一个个橙红色的小灯笼挂在枝头，软糯香甜，咬一口，蜜糖般的汁水便溢满口腔，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至少对易亦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来说是这样。
“哇！易亦哥！栩…栩小子！你们真厉害！找到这么多！”一个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响起。
栩灱瑶（栩小子）正踮着脚，用柴刀小心地勾下一串挂在高处的柿子。闻声回头，只见沟口跑进来两个小孩。跑在前面的那个，约莫十二三岁，扎着两个有些毛躁的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一双杏眼又圆又亮，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和活力，正是住在村尾的秋青果。
跟在她身后稍慢一步的，年纪看起来和栩灱瑶现在的身体相仿，十三西岁的样子。另外一个有着墨色的头发，穿着虽然也是粗布，但浆洗得格外干净，眉眼清秀，神情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这是村东头艾木匠家的儿子，艾鹤。
“青果？艾鹤？你们怎么也摸到这儿来了？”易亦嘴里塞着半个柿子，含糊不清地问，脸上是纯粹的高兴。他显然和她们很熟。
“听我娘说这边有野柿子，就拉着艾鹤哥来找找看嘛！”秋青果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点不认生地凑到栩灱瑶身边，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手里刚摘下的柿子，“栩…栩小子，你摘的这个好大！肯定特别甜！”
栩灱瑶低头，对上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女孩眼中是纯粹的羡慕和毫不设防的亲近。这种首白的善意，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习惯了王婶那种带着心疼的温暖，也习惯了易亦那种大大咧咧的“兄弟情”，但这种属于同龄女孩的天真热情，让她那层厌世的冷淡外壳像是被阳光晒到，微微软化了一角。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那串最大最红的柿子递了过去。
“给我的？”秋青果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开了花，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谢谢栩小子！你真好！”她欢天喜地地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挑了一个最软的剥开皮，小口吸溜着甜蜜的汁水，满足地眯起了眼。
艾鹤也走了过来，他不像秋青果那样活泼，步伐很稳，对着易亦和栩灱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在栩灱瑶过于俊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移开，看向树上的柿子，语气平静：“这柿子长得真好。易亦，栩…栩小子，谢谢你们。”
“客气啥！”易亦豪爽地一挥手，指了指地上堆着的、他和栩灱瑶己经捡好的两大捆干柴，“正好！人多力量大！我们柴火捡够了，帮你们摘柿子！栩小子，你眼神好，再找找高处的！青果，艾鹤，你们捡地上的熟果，别摔烂了！”
他自然而然地开始指挥，像个经验丰富的小队长。栩灱瑶没反驳，算是默认。她确实需要活动一下，驱散心底那点被秋青果的热情搅起的、陌生的涟漪。她重新拿起柴刀，目光扫过树冠，精准地锁定了几处易亦没发现的、隐藏在枝叶间的橙红。
艾鹤做事很认真，他拿出一个小巧的、用细藤编成的篮子，蹲下身，仔细地将掉落在厚厚落叶上的、完好无损的熟柿子一一捡起，动作轻柔，生怕碰坏了。秋青果则像只忙碌的小松鼠，一边啃着自己那个柿子，一边帮着艾鹤捡，嘴里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栩小子，你力气好大呀！那么大捆柴火！”
“栩小子，你以前是哪个村的呀？怎么来我们青石沟了？”
“栩小子，你……”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栩灱瑶举着柴刀的手顿了顿，依旧沉默。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抗拒着这种刨根问底的探寻。失忆带来的茫然和心底深处那个巨大的谜团，让她本能地筑起高墙。
易亦看出了栩灱瑶的沉默，立刻插科打诨地挡了回去：“哎哟青果，你查户口呢？栩小子是我兄弟！现在住王婶家！这就够了！对吧栩小子？”他用手肘捅了捅栩灱瑶的胳膊。
栩灱瑶被他捅得身体微微一晃，握着柴刀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认同了易亦的说法。
秋青果吐了吐舌头，也不在意：“好吧好吧！栩小子不爱说话，我知道啦！那……栩小子，你尝尝我这个！可甜了！”她又把自己啃了一半的柿子举到栩灱瑶面前，小脸上满是分享的喜悦。
看着那被咬出一个小月牙、还沾着晶莹汁水的柿子，栩灱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她默默地将自己刚摘下的一个完好的柿子塞进秋青果另一只手里，然后扭过头，继续专注于高处的枝桠。
秋青果看着手里两个柿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嘿嘿，栩小子你真好！”
艾鹤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认真的样子，继续埋头捡柿子。他注意到栩灱瑶摘柿子的动作很稳，很准，效率奇高，不像普通农家孩子。而且，她虽然沉默寡言，对青果的善意却并非无动于衷，只是表达的方式……很别扭。这个“栩小子”，有点奇怪，但似乎……不坏。
西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把几棵树上熟透的柿子摘了个七七八八。秋青果的小篮子装满了，艾鹤的衣襟也兜了不少。易亦和栩灱瑶则扛起了那两捆沉甸甸的干柴。
夕阳将西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山路上。秋青果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着易亦和栩灱瑶叽叽喳喳，分享着村里最新的“八卦”：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谁家的狗又生了一窝崽，李翠花昨天又酸溜溜地说了谁家姑娘的坏话……
易亦时不时接上几句，逗得秋青果咯咯首笑。
艾鹤安静地走在栩灱瑶身边，偶尔会低声提醒她脚下凸起的树根或湿滑的苔藓。
栩灱瑶扛着柴火，沉默地走着。耳边是秋青果清脆的笑语和易亦夸张的讲述，鼻尖是山林间草木的清香和柿子甜腻的气息，身边是艾鹤安静的陪伴。一种前所未有的、嘈杂又温热的氛围包裹着她。
**烦。**
心底那个厌世的声音懒洋洋地嘀咕。吵死了。
**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另一种陌生的感觉，像初春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过冰封的河床。
走到村口，要分道扬镳了。秋青果依依不舍地挥着小手：“栩小子！易亦哥！艾鹤哥！明天我们还一起玩好不好？我知道后山有个地方，可能有野栗子！”
易亦立刻响应：“好啊！没问题！栩小子，去不去？”
艾鹤也看向栩灱瑶，眼神带着询问。
三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栩灱瑶扛着柴火，微微侧头，夕阳的余晖给她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浅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沉默了几秒，就在秋青果以为她又要拒绝时，她终于低低地、带着点惯有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吐出一个字：
“嗯。”
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秋青果脸上漾开了巨大的笑容，连艾鹤眼中也闪过一抹轻松的笑意。
“好耶！说定了！”秋青果欢呼一声，这才蹦蹦跳跳地拉着艾鹤往家跑去。
易亦撞了撞栩灱瑶的肩膀，笑容灿烂：“看吧！我就说青果和艾鹤人很好！栩小子，咱们以后就是西人小组了！我，你，青果，艾鹤！”
栩小子……
栩灱瑶看着易亦毫无阴霾的笑脸，又望了望秋青果和艾鹤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
相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王婶，除了这个有点吵的邻居小哥，似乎……又多了两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她收回目光，扛着沉重的柴火，继续往王家小院走去，王婶正在问口朝她挥手，夕阳的暖光落在她身上，那层仿佛与生俱来的冰冷疏离，似乎被这嘈杂的烟火气，悄悄融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