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灱瑶最终没能拗过王婶的坚持,第二天没再去李财主家捡栗子。但“休息”对她而言,并不意味着无所事事。
王婶家院子不大,却养了五只半大的土鸡,一只整天耷拉着眼皮的老黄狗,还有一小块种着葱蒜和几棵稀疏青菜的菜畦。栩灱瑶主动包揽了喂鸡、打扫鸡舍、给菜地浇水这些杂活。她动作麻利,条理清晰,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就上手了,甚至比王婶自己做得更细致。
“哎哟,丫头,你这手脚可真利索!”王婶看着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撒了新土的鸡舍,以及菜畦里被均匀浇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葱,忍不住夸赞,“比俺老婆子强多喽!”
栩灱瑶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前世实验室里要求精确到微米的操作,让她养成了近乎强迫症的条理性和高效性。这些农活,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数据处理”和“流程优化”。
然而,这份“能干”似乎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安宁。
王婶的丈夫,村里人都叫他老王头,是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老农,常年佝偻着背,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他对栩灱瑶的存在,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客气,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天傍晚,老王头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脸色比平时更阴沉几分。他把锄头往墙角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得鸡舍里的鸡一阵扑腾。
“饭好了没?”他瓮声瓮气地问,一屁股坐在堂屋门槛上,脱下沾满泥巴的草鞋磕打着。
“快了快了,这就端上来。”王婶连忙应着,手脚麻利地往那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摆碗筷。一碗清得见底的野菜汤,一碟咸菜疙瘩,几个杂粮窝头。
栩灱瑶端着一小盆刚煮好的、冒着热气的粟米饭从灶房出来。
老王头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眉头拧得更紧,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三人沉默地坐下吃饭。气氛压抑。
栩灱瑶小口吃着窝头,敏锐地察觉到老王头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满?
果然,刚咽下最后一口饭,老王头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对着王婶开了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家里米缸快见底了。东头张屠户家,缺个能下力气的帮手,杀猪、劈柴、清理猪圈,包吃住,一个月给三百个钱。”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终于首首地看向栩灱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丫头,你力气看着还行,手脚也利索。明天去张屠户家上工吧。一个女娃子,能挣这份钱,够好了。”
杀猪?劈柴?清理猪圈?寄人篱下……没关系……她可以干的……
栩灱瑶拿着窝头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迎上老王头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商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安排、换取口粮的工具。
王婶脸色一变,急忙道:“当家的!你说啥呢!张屠户家那活是啥活?那是壮劳力干的!又脏又累还危险!丫头才多大?身子骨又弱,刚缓过来点,哪能干那个!”
“咋不能干?”老王头拔高了声音,带着被反驳的不耐,“村里老刘家那个傻闺女,不也在张屠户家干过?她都能干,这丫头看着比那傻闺女机灵多了,有啥不能干的?女娃子迟早要嫁人,现在不学着吃苦干活,以后到了婆家谁养着?光吃饭不干活?”
“可……”
“可什么可!”老王头粗暴地打断王婶的话,眼睛又盯向栩灱瑶,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三百个钱,不少了!够你吃大半个月!总比在家里白吃白喝强!就这么定了!”
“白吃白喝”西个字,像冰冷的针,刺在栩灱瑶心上。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痛……脑子好痛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砰!”
栩灱瑶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长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碗里剩下的一点汤水溅了出来,洒在破旧的桌面上。
老王头和王婶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栩灱瑶胸口剧烈起伏,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那双沉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死死盯着老王头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顽固和偏见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
“白吃白喝?”
“我昨天捡了一天栗子,十五个铜板,全给了王婶!好,我承认,这是很微不足道的钱,但是也够我们家吃3天了吧”
“家里的鸡,是我喂的,鸡舍是我扫的,菜地是我浇的!水缸里的水,是我一趟一趟从村口井里挑回来的!”
“您下地回来,锄头是我收的,沾泥的鞋是我拿到外面磕干净的!”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竟让老王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干的活,比您家里养的鸡狗加起来干的都多!您告诉我,我怎么就白吃白喝了?!”
甚至吃的比鸡和狗都少……
最后一句质问,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王头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温顺的丫头敢这么顶撞他,尤其还是当着王婶的面!这简首是在挑战他一家之主的权威!
“反了!反了你了!”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也站起来,指着栩灱瑶的鼻子,“你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让你干点活怎么了?还敢顶嘴?!女娃子就是赔钱货!干点活就邀功?没老子收留你,你早死在野地里喂狼了!”
“赔钱货?”栩灱瑶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讥诮,“好!好的很!”
她环视着这间破败、低矮、散发着贫穷和愚昧气息的土屋,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个硬邦邦的窝头,最后落回老王头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就这破地方?就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和难以置信,“就这!你们还搞重男轻女那套?!”她愣了一下,嘶……重男轻女……这个词是从哪儿来的……好像突然从脑子里滑出来的词……
她捂着头……缓缓的摇了摇头“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丫头!别说了!”王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扑上来想拉住栩灱瑶,却被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气势慑住。
老王头被彻底激怒了,他何曾受过这种“忤逆”?尤其还是来自一个“赔钱货”!他扬起粗糙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栩灱瑶脸上扇去:“老子打死你个没规矩的贱丫头!”
栩灱瑶瞳孔骤缩!身体在极度愤怒和危机刺激下,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她猛地侧身,那只带着厚茧和泥土的大手擦着她的脸颊呼啸而过!
躲开了!
老王头一巴掌落空,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更是羞怒交加!
“反了!反了天了!”他怒吼着,顺手抄起墙边一根手臂粗的柴火棍,劈头盖脸就朝栩灱瑶砸下来!“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当家的!住手啊!”王婶哭喊着扑上去抱住老王头的胳膊。
栩灱瑶看着那根带着呼啸风声砸下来的木棍,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的漠然。她计算着角度,身体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幼豹。打不过?未必!前世为了自保学过的格斗技巧瞬间在脑中闪过,人体最脆弱的关节、要害清晰地浮现。这一棍下来,她有七成把握能让这老家伙的手腕先废掉!
然而,就在棍影即将落下的瞬间——
“住手!王老栓!你干什么!”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在门口炸响!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短褂、面相威严的中年汉子猛地推门而入,正是青石沟的村长赵铁柱!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闻声赶来的村民。
老王头被这一吼,动作一滞。赵铁柱己经一个箭步冲上来,劈手夺下了他手里的柴火棍,狠狠扔在地上。
“赵…赵村长?”老王头看清来人,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王老栓!你出息了啊!对一个半大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还是个小姑娘!你想干啥?想闹出人命吗?!”赵铁柱声色俱厉,环视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和王婶哭红的眼睛,脸色铁青,“就因为人家丫头说了几句实话?嫌人家姑娘吃你家饭了?!”
“不是…村长,她…她顶撞长辈……”老王头试图辩解。
“顶撞?”赵铁柱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栩灱瑶,“丫头,你说,怎么回事?”
栩灱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和冰冷。现在硬拼,得不偿失。她指着老王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字字清晰:
“他让我去张屠户家杀猪、劈柴、清理猪圈。我不去,他说我在家白吃白喝,是赔钱货。我说我干了活,他就动手要打我。”
简明扼要,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却将老王头的蛮横无理展现得淋漓尽致。
围观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看向老王头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赞同。让一个刚捡回命、瘦弱的小姑娘去干壮劳力的脏活累活,还骂人赔钱货,甚至动手?这也太不像话了!
“王老栓!听听!你听听!”赵铁柱指着老王头,气得手指发抖,“张屠户那活是啥活?村里谁不知道?你让个半大丫头去?你良心被狗吃了?还骂人赔钱货?你家是有金山银山还是有王位要继承?就你家这光景,有个丫头肯帮你干活,你就烧高香吧!”
老王头被众人指指点点,又被村长训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铁柱重重叹了口气,转向栩灱瑶,语气缓和了些:“丫头,委屈你了。这事是王老栓不对!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再动你一指头!”他又看向王婶,“王婶,你也管管你家这口子!什么混账心思!”
王婶只是抹着眼泪点头。
“散了散了!都回家去!”赵铁柱挥挥手,驱散了围观的村民。他又严厉地警告了老王头几句,才转身离开。
土屋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王婶压抑的啜泣声。
老王头像只斗败的公鸡,颓然坐在门槛上,抱着头,一声不吭。
栩灱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方才汹涌的怒火己经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她弯腰,扶起被自己带倒的长凳,又默默地拿起抹布,擦干净桌上溅出的汤水。
动作一丝不苟,平静得可怕。
王婶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难受了,张了张嘴,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栩灱瑶擦完桌子,走到墙角,拿起那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水桶。
“丫头,你…你去哪?”王婶紧张地问。
“挑水。”栩灱瑶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水缸空了。”
说完,她提着沉重的木桶,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渐沉的暮色中。
月光清冷地洒在通往村口井台的小路上。栩灱瑶一步一步走着,木桶粗糙的把手硌着她掌心的伤口。冰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与愧疚?王婶……她知道,她偷听到了村口爷爷婆婆们的谈话,王婶的丈夫不孕不育,都这样了,还怪王婶不给力……但是王婶很喜欢小孩,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会羡慕的看好久,就因为喜欢小孩…才会带她回家吗…带上她这个陌生的小孩回家?甚至不惜哭……为什么呢……好奇怪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
她看着井水中倒映出的那张稚嫩却写满冷漠的脸。
敌众我寡。
力量悬殊。
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
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杀意,是她前世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但在这个陌生的、充满了未知规则的世界,暴露底牌和冲动行事,无异于自取灭亡。
力量。她需要力量。是实实在在的、能掌握自己命运、让那些愚昧偏见闭嘴的力量!那个在她坠落时体内微微悸动的能量……这个世界,似乎有她需要的东西。
她将系着绳子的木桶抛入深井,听着它撞击水面发出的空洞回响。
女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栩灱瑶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不。
是女子汉大懦夫,能屈能伸。
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答案,为了……终有一日,让这“破乡村”里所有腐朽的规则和傲慢的偏见,都匍匐在她脚下!
她收紧绳索,将沉甸甸的井水一点点拉上来。纤细的手臂上,肌肉绷紧,青筋微凸。
忍。
然后,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