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象谷通往外界的主干道在官府的紧急抢修下勉强恢复通行。
齐书婉归心似箭。
京城那庞大的产业、未解的谜团、潜在的敌人，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向父母辞行。
然而，查嫣琪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温婉却不容拒绝地说道：
“婉儿，别急。你的生辰，还有一月有余就到了。”
齐书婉一愣。
十六岁生辰。
在这个年代，这是女子真正的礼，
标志着女子结束垂髫阶段，正式踏入谈婚论嫁的人生新篇章，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
“爹娘不能亲自主持你的生辰礼，是为终身憾事。”
齐正林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既回京，这及笄之礼，便留在府上简单行过。你娘……亲手为你备下了冠礼所需。”
查嫣琪眼中含着泪光，却有着别样的郑重：
“婉儿，十六岁，是大人了。娘……要按娘家乡族中的古礼，给你戴上这簪。”
母亲的身世之谜再次浮上心头。
这所谓的家乡族中古礼，显然带着鲜明的外族印记。
齐书婉看着母亲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珍视和一丝追忆往昔的伤感，终是无法拒绝。
“女儿……遵命。”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生辰，更是父母对缺席她人生重要时刻的弥补，是她正式步入世界的一道重要仪式。
在这对深藏秘密的父母心中，其分量可能比想象中更重。
又一个月的平静时光在精心准备中度过。
生辰当日，府邸简朴的厅堂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查嫣琪亲自梳理了齐书婉如墨的长发，没有中原及笄礼上那般繁琐的钗环，而是用一根通体莹润、末端雕刻着奇异火焰图腾的羊脂白玉长簪，以一种独特的、宛如缠绕的方式，将她的秀发盘起固定。
查嫣琪神情庄重肃穆，用一种齐书婉从未听过的、音节奇特却带着韵律感的语言，轻声吟唱着祝祷词。
最后，她以指尖蘸取某种带着奇异清香的靛蓝色颜料，在齐书婉的眉心轻轻点上一枚特殊的的印记。
“愿婉儿身体健康，不坠迷途，不堕沉沦。”
查嫣琪望着女儿，郑重地说道。
那枚火焰印记点在眉心，带着微凉的触感，让齐书婉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齐正林作为见证，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
没有外宾，没有宴席，只有父母深藏的情感、奇异的仪式，以及这座隐藏在蛮荒中的府邸。
礼毕。
查嫣琪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和一个巴掌大的古朴铜牌，一并交给齐书婉。
“婉儿，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让你一人独行，爹娘实在放心不下。让你林叔送你。”
齐正林沉声道。
他话音落下，从厅堂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一个身影。
正是三个月前那个背着齐书婉在泥流中如履平地、身法诡异的中年家丁！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裤腿塞进磨旧的皮靴里，面容依旧是那种风吹日晒后的黝黑粗糙，平凡得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
但他向齐书婉抱拳行礼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过来，却让齐书婉心头莫名一凛。
“林天洪，见过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砂石摩擦，简短无比。
“这是你爹的信物，以及给江南沈之行的信。”
查嫣琪将信和铜牌递到齐书婉手中，
“沈之行是你爹的旧交，你爹年轻时寄存在他那里的一杆家传长枪，是精钢所铸，可拆卸收纳。比你用那木棍强得多。你此去回京，正好顺路往江南道一趟，将此信和信物交给沈之行叔叔，取回那杆枪。此枪……权当为父补给你成年的兵刃。”
取枪？江南沈家？沈之行叔叔？
齐书婉接过那枚入手沉重冰凉的铜牌，上面刻着盘绕的夔龙纹，以及一个古篆体的“沈”字。
又是陌生的名字，父亲从未提起过的旧识。
她看着父母眼中的凝重，知道此行并非仅仅取枪那么简单。
这封信，这枚信物，这杆被特意寄存多年的枪……
必然另有深意！
她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将信和铜牌收入贴身锦囊。
“女儿记住了。”
第三日，天微熹。
一辆加固了车身、轮毂裹上厚实牛筋皮、由两匹健壮滇马拉动的青布大车停在府门前。
小翠精神抖擞地站在车旁，脸上带着终于可以回家的雀跃。
车辕上，驾车的正是林天洪。他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灰布短打，手里握着一根黝黑油亮、形似赶马鞭又似短棍的硬木马鞭，神态如同石雕般平静。
他往车辕上一坐，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和可靠感便油然而生。
齐书婉最后看了一眼在门廊下相送的父母。
齐正林脊梁挺得笔首，目光深如寒潭。
查嫣琪强忍着泪意，将一包又一包备好的草药、干粮、驱瘴药粉塞进车厢，最终也只化作一声轻柔的叮咛：
“婉儿……路上千万小心。”
“爹，娘，保重！”
齐书婉深深行了一礼，不再犹豫，转身利落地登上马车。
林天洪扬起马鞭，轻轻在空中打了个呼哨。
“驾！”
鞭梢轻巧地拂过马臀，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那两匹健壮的滇马却如同得了无声的号令，西蹄同时发力，扬长而去……
车轮滚滚，碾压过尚未完全干涸的泥泞官道，溅起点点泥浆。
车厢内，齐书婉掀开车帘一角，回望着那座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如同巨大沉默兽类的府邸轮廓，最终化为远方山峦叠翠中的一个小点。
父母的身形早己不见。
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眉心的印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清凉感。
前路茫茫，江南取枪之后，便是暗流汹涌的京城。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但前路上的荆棘，只会更加艰险。
马车在林天洪稳定如磐的驾驭下，平稳地驶向未知的前方。
车厢颠簸，小翠倚靠着她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