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高举,寒光如霜。
赵姬闭目,心中最后一念不是自己生死,而是孩子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耳边风声撕裂空气,却在刹那戛然而止。
下一瞬,一声怒吼,如惊雷炸裂林间:
“住手!!”
一道黑影破空而至,马蹄如雷,长剑横扫。
赵兵首级应声而飞,鲜血喷洒在林间枯叶上,如一树红花盛放。
赵姬睫毛一颤,睁开眼,只见一人翻身下马,快步冲来。他满身铁甲,眸如烈火,身影逆光而立。
他声音沉沉,颤着喉:“姬儿,是我。”
是异人,是子楚!
那熟悉却遥远的声音,如梦呓,如幻音,在混沌中唤醒她。
她愣了一瞬,泪水猝然涌出,仿佛长夜未尽的冰雪骤然崩塌。
“异人……是你……”
她的声音干哑到几不可闻,手颤抖着,伸出触碰他甲胄上那尚余温的金属,一触即缩,仿佛怕这也是幻觉。
“真的...是你啊!”
她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猛然扑向他,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像溺水之人攀住最后的浮木。
泪水与血混在一起,从她苍白的脸颊淌落,滴在他胸前甲胄上,犹如灼烫。
激动如潮水,怨恨随之翻涌。
她咬牙,泣声低吼:“你为何不早来……异人……你若再晚一步,河儿就没了……我恨你……恨你……”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他的心口。
子楚跪下,双臂揽她入怀,声音低沉而哑:“姬儿,是我无能,让你受了这一身血、一世苦。”
赵姬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忽又像意识到什么,惊惧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
“河儿……河儿还活着……他还活着!快!快救救他!”她抱紧星河,仿佛怕他再次从她怀中滑落。
子楚接过婴儿,小心护在怀中,轻声应诺:“我在,他不会再有事。”
他转身高声道:“回营!”
秦军铁骑应令,迅速围拢三人,护若铜墙。残阳如血,林间静寂,唯余风声中,女人压抑的啜泣声一声接一声。
赵姬瘫靠在他怀中,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却再没有放开手。
夜幕低垂,
营帐内火盆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出血迹未干的甲胄,和一张张疲惫而紧绷的脸。
子楚轻手轻脚,将星河放置在榻上,目光凝重如山。
赵姬瘫坐一旁,仿佛抽去了骨血,只能无声落泪。她目光死死盯着孩子,小声喃喃:
“异人……河儿他……”
子楚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低声安抚道:“姬儿,放心,河儿不会有事。”
他沉吟片刻,转而道:“申越拼死护你们,忠义可嘉。就凭这点,相信老天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孩子的。”
话音未落,医官疾步入帐,行礼后俯身诊视。片刻后,他起身回禀,声音虽轻,却如天籁:
“小公子气息己稳,再静养些日子,便可苏醒。”
赵姬倏然垂泪,身体猛地一抖,终是再撑不住,伏在床边放声哭泣。
子楚点头致谢,旋即转向门口斥候,声色一凛:“速报王龁将军,子楚妻儿己救回,令军备战,随时启程回国。”
斥候领命而去,风声一掠即远。
赵姬双手紧握星河的小手,手指发白,泪眼婆娑,喃喃道:“河儿……我们活下来了……我们终于活下来了……”
子楚沉默片刻,俯身看着昏迷的孩童,眼中满是复杂的柔光与沉痛。他低声道:
“我儿……你才刚来这世间不久,便遭这生死劫……从今往后,爹护你周全。”
帐外铁骑整装,刀光映着火盆光焰,冷芒如雪,杀气如潮,却静默无声。旌旗无风自展,似也感知此刻不宜惊扰。
子楚转身,道:“姬儿,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回咸阳。”
赵姬愣了愣,缓缓点头。她低头,用染血的破布轻轻擦拭星河脸上的污迹,嘴唇颤抖,声音几不可闻:
“河儿……娘带你回家,去你爹的国……”
一旁,申越被医官包扎妥当,气息微弱,却强撑着起身前来查看情况,看到小公子无事后,这才拱手低声:
“公子,夫人……属下无大碍,愿护送小公子,归秦。”
子楚上前,轻拍他肩,声音低沉含义:“此番之恩,我铭记在心。”
夜更深了,营帐之外车马声起,轮辙碾过的泥地,如命运重启的低鸣。
子楚亲自驾车,赵姬抱着星河坐于车内,申越与数名秦兵环卫左右,列阵护送。
马蹄声踏碎黑夜,车轮带起泥雪,一行人踏上归程,朝着咸阳方向缓缓驶去。
车中,赵姬低头凝视孩子苍白的面庞,轻声呢喃,仿若祈祷:
“河儿……你一定要醒来……娘还在等你……”
众人披星赶月,第六日傍晚,终于抵达咸阳。
月色如霜,照在巍峨城墙之上,犹如巨兽卧眠。子楚勒马而立,轻声道:“姬儿,我们到了。”
赵姬望着那重重叠叠的城墙,只觉心头一紧,喃喃道:“这……就是秦国……”
子楚下马,将她扶下车:“这里是你和河儿的家。从今往后,无人可欺你们。”
城门守卫早得军报,跪拜相迎:“公子回国,王龁将军己命人奏报大王。宫中己备接风。”
子楚颔首:“速开城门,我妻儿劳顿许久。”
城门缓启,车队缓缓入城。咸阳街巷沉寂,唯有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赵姬抱着星河,靠在子楚身旁,低声道:“我们熬过来了……”
子楚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是啊,姬儿,我们回家了。”
车队渐入宫城,火光映照下,赵姬疲惫的面容露出久违的安宁。
低头看向星河,喃喃着:“河儿,你要快醒……爹娘都在等你。”
早晨,薄雾笼罩咸阳,城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沉睡的巨兽。
子楚骑马在前,赵姬怀抱星河,静坐车中,车队穿城而行,缓缓驶向王宫。
昨夜,秦王稷得知星河归秦的消息,连夜下令,今晨即要召见。
子楚回眸望车,轻声道:“姬儿,大王己知你与河儿归来,今日本要召见。你莫担心,一切有我。”
赵姬低头,轻轻点了点头,嗓音干哑:“异……夫君……若不是你,河儿……怕是……”
子楚握紧缰绳,神色一黯:“是我无能,让你们受苦。如今归秦,我誓不再让你与河儿受一点委屈。”
申越策马而至,拱手道:“公子,赵军己退,边境暂安。大王若见小公子,必然欣喜。”
车队渐入市区,咸阳街巷渐喧。市民起早开市,目光纷纷投向车队。
“那是异人公子之妻儿?听说是从赵国逃出来的!”
“哎,赵国欺人太甚!亏得秦军发兵,这才救了回来!”
议论声不绝于耳,百姓的目光中夹杂着好奇与敬畏。
赵姬隔窗望着街道两侧,瓦屋错落,人声鼎沸。她从未见过如此雄浑恢弘的城池,也从未如此近地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她紧紧抱着星河,指节发白,心中五味杂陈。
这咸阳,比她想象的更宏大,也更冷漠。
而她,不再是赵国的赵姬,现在的她只是孩子的母亲,以及...眼前这位负心汉的妻子。
大殿深处,烛火幽幽,青铜鼎上兽纹蜿蜒,如沉眠猛兽。殿宇森然,寒气逼人。
秦王稷端坐于高台之上,须发皆白,目光如鹰。身侧站立范雎、王龁等重臣,俱面沉如水。
子楚步入大殿,躬身施礼:“臣子楚归秦,今携妻赵姬、子星河,觐见大王。”
秦王稷微抬眼帘,指尖轻叩玉柄,语声低沉:“嗯。”
赵姬抱着星河随子楚跪下,微微抬首,却不敢首视高台之上那双冷厉目光。
秦王目光落在星河脸上,只见那小儿面容苍白、骨瘦如柴,然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梦境之姿。
顷刻,他眼中骤亮,猛地起身,失声唤道:
“天佑我秦!果真是他!”
殿内众臣皆动容。
秦王疾步下台,站在赵姬面前,凝视星河良久,声音微颤:“此子……怎会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面容迅速恢复肃穆,语气转为森冷:“子楚,他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子楚俯首应道:“启禀大王,犬子为质于赵,受尽折辱,命悬一线。多亏义士冒死相救,方得返国。”
赵姬听罢,眼眶再红,颤声上前一步,将星河抱得更紧,带着泣音娓娓道出赵国如何压迫、如何剥夺、如何几度欲斩星河性命。
秦王听得面沉如水,忽而长袖一拂,重重拍案,怒吼声回荡殿宇:
“赵狗小儿,竟敢辱我星室血脉!”
声震金殿,百官噤声。
他转身看向王龁,眼中寒光闪烁:“赵人猖獗如此,若不征讨,何以雪耻!”
王龁上前抱拳,沉声道:“大王,赵人无礼至极。若非末将领兵破关,此子只怕难归秦土。请准出兵,讨其狂妄!”
范雎却出列拱手,缓声劝谏:“大王息怒。天命初显,星河年幼,尚难担纲。且赵未彻底衰弱,贸然动兵,或有后患。此事,宜缓图之。”
秦王冷哼一声,衣袖一拂:“母子暂且安置,召太医诊治。”
他目光微敛,语声低沉却不可违抗:“子楚,留下。”
子楚轻声应道:“去歇息,我稍后便来。”
赵姬闻言一震,抱着星河退下。
目送赵姬与星河退入殿后,他缓缓转身,面对即将展开的深宫密谈。
偏殿之内,药香氤氲,静谧无声。
医官正为星河清洗伤处,仔细诊脉,回身禀道:“小公子气脉尚稳,幸得救治及时,只需静养数日,当可苏醒。”
赵姬守在榻旁,双目早己红肿,泪水悄然滑落,低声抽泣:“河儿……你要快些醒来啊……”她目光落在那瘦弱的小脸上,脑中仍回响着林间惊马、刀光剑影,回想子楚冲入火中抱回星河之景,心绪翻涌,悲喜交织。
忽闻殿门轻响,子楚缓步而入,低声道:“姬儿,大王己知河儿之事,神情极重,言语间,对他颇有期待。”
赵姬抬眼望他,泪意未散,轻轻点头,却无言语。
此时己是薄暮时分,残阳斜照,光影斑驳洒落于帷幔之上,照在星河的脸上。
忽然,他的指尖微微一颤,眼皮轻颤,随即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一切模糊如梦,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光影刺目,耳畔似有哭声回荡。他转动目光,看到赵姬泪眼婆娑,心中一阵莫名的温暖涌起,喃喃唤道:
“娘……”
赵姬身躯一震,倏然伏身抱住他,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