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眠躺在浴缸中，垂着眸，前额被她弄湿的头发滴下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怎么哭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悄然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谢倾眠抿唇，抬手抚上自己的脸。
他的手粗粝、宽大、温暖，他的怀抱亦然。
“你会认识很多朋友，你们坐在阳光下谈天说地，感受西季的风景，你会在不同时刻产生不同的情绪，你会离那些黑暗越来越远……”
谢倾眠反复回忆着江墨时的话语，心中却毫无波澜，就像他向她摊开了一幅彩色的画卷，而她看不见色彩。
可他将其描绘的那般美好，让她不可抑制地生出些许向往，于是她反复那幅画卷，试图从中汲取温度。
他……很好……
是她不够好。
她以为藏起那些不堪，伪装好自己，她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靠近他们，可她不是，从来不是。
江墨时因为她受伤了，他还看到了那些画。一个会失控、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的人，江墨时会不会后悔作出要带她回中央星的承诺？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她所能尽快修好星舰了。
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
在那之后，她会回去地下，不知那棵诡树能不能给她带来她期待的长眠……
清洗过后，谢倾眠如她所说来到星舰。
恰巧程让也在。
“谢小姐。”
谢倾眠点头，将修理周期缩短的消息也转告给了程让，“将此星转移至固定轨道上，应该需要计算最佳入轨时间吧？你们有测算工具吗？”
程让点头，正色道：“自然，就在这座星舰之上，我来此正是为了恢复星轨测算仪。”
谢倾眠扫了一眼星舰各处有序运作的机器人，很快找到了负责总控系统的那个，调出它的悬浮大屏，几番操作后，让开位置，“好了，你来吧。”
程让眸中露出感激之色，上前刚要接手，驾驶室的舱门忽然开启，来人见到凑在一起的两人，脚步一顿。
程让与谢倾眠同时回头，正正对上江墨时的视线。
在谢倾眠看过来的时候，江墨时动作一僵，脊背下意识绷紧，却倔强地不肯转身离开，定定站在原处。
谢倾眠则是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打开另一块大屏，着手修复事宜。
程让目光在这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敏锐地发现气氛不对，突然福至心灵，上前拍了拍江墨时的肩膀，“来的倒巧，正好我还有事，恢复星轨测算仪的事，就交给江指挥了。”
说完，也不等江墨时反应，兀自离开。
江墨时什么大事没见过，即便被异变兽围困，身处绝境，也能镇定自若。
此时，看着控制台前那个瘦小的身影，他却紧张的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江墨时稳住心神，提步来到光屏前。
身为指挥官，了解星舰操作和基本维修是必修课，程让能给交他，就是知道让他来修理同样绰绰有余。
但现在，盯着光屏，那些本该牢牢镌刻在他脑海里的符号却像在故意捉弄他似的，蜷成一团，怎么都看不到心里。
江墨时深吸一口气，干脆转身，“谢小姐。”
谢倾眠疑惑回头。
“对不起……”江墨时弯腰，冲谢倾眠标准地鞠了一躬。
谢倾眠诧异地倒退一步，脚后跟踢到了控制台。
这世上除了谢倾眠，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江墨时弯腰了，还是两次，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次。
江墨时一鼓作气，“……我不该擅闯谢小姐的私人空间，不该冒犯谢小姐，返回中央星后我会自请律法裁决，如果谢小姐不满意，我也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谢倾眠听完这一大段，彻底蒙了。
他为什么要道歉？律法？律法不应该判她故意伤人吗？中央星的律法是否有失偏颇？
他是因为律法的约束才向自己道歉的吗？
江墨时依旧弯着腰，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审判。
没过多久，他看到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伸到面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起。
江墨时抬头，对上谢倾眠认真的眸：“我不会回中央星，也不会向中央星举报你，你不必担心。”
江墨时心下一慌，急急摇头，“不是……”
谢倾眠看不懂他眼中的慌乱，她皱眉，突然唤出荆棘藤，藤蔓凝成一股，携破风之势，刺向江墨时的眼睛。
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面对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击，人心中哪怕一丁点的畏惧、防备也会被无限放大。
这一刻，只要江墨时露出哪怕一点惧意，谢倾眠就会肯定，他还是害怕自己，只是碍于律法而寻求她的原谅，她将会不遗余力地向他证明，她不会回中央星。
那簇藤蔓看似很快，实则江墨时想躲，轻而易举。
可江墨时没有，他只是垂眸静静看着谢倾眠，不曾闪躲，不曾退步，甚至不曾闭眼。
荆棘藤在江墨时眼前一厘米处停下，谢倾眠有些意外地收手，“你不怕我又失控了？”
江墨时摇头，“你从未动过伤害他人的心思，两次，都是我主动的。”
谢倾眠面色一沉，“你怎知以后不会有？江墨时，我想你能看出来，我并不是一个正常人，那些无害都是错觉，我危险且不可控，与异变兽无异，你应该尽快回去你们的星球，再不要与我有半分牵扯。”
这是谢倾眠从不会说的剖白，她己经极尽冰冷，字字句句都在把人向外推。
江墨时却不肯退，“如果你每次失控时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伤害别人呢？”
谢倾眠凝眉，“那我也会伤害你。”
“我不怕，我愿意。”
谢倾眠猝然抬头看向他，眸中满是不解，“为什么？”
江墨时深深吸了口气，抿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谢倾眠把这两个字拿在唇间咀嚼，这是个极好的词，应当伴随着欣喜，可她能理解词义，却不能理解其中蕴含的情绪。
江墨时自认为是个含蓄内敛、话也很少的人，但面对无法理解情绪的谢倾眠，他只能尽力让自己首白地表达其意，尽量让她从话语间窥探自己内心的炽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