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冰冷岩石的冷,也不是腐败苔藓的湿冷。
是一种剥离了时间与躯壳、灵魂赤裸暴露在绝对虚无中的深寒。零的意识如同一块被随意丢弃在真空中的破布,在无尽的黑暗里沉浮。没有痛楚,没有记忆,没有关于“零”的任何轮廓。唯有胸口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搏动感——不是心脏,更像一枚嵌在灵魂上的冰冷碎钻正在缓缓旋转——勉强维系着一丝存在感。
“扫描中……”
一个毫无感情、却带着绝对精准切割感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柳叶刀,瞬间贯穿了这片虚无。
“目标编号:劣等品小丑·零号……”
“生命体征:多重失血性休克……规则污染侵蚀度96.7%……核心熵值超过临界阈值……”
“灵魂熵化进程加速……结构稳定性……濒临崩塌……”
“风险等级:即刻湮灭。残余价值评估:数据回收可能性3.15%(唯一变量:胸口植入物未知交互数据)……”
“处置方案:……高效解剖……”
嗡——!
零的意识被猛地拽离虚无!
视野瞬间被刺目的、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白光淹没!光线强烈得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被调至极点!每一次眨眼都带着眼球被灼伤的错觉!
身体的感觉瞬间回归,却带来了地狱般的酷刑!
左肩断口如同被浇入了滚烫的铅水,每一次抽搐都撕裂灵魂!
右肩那破损的鸟喙接口被某种冰冷的金属夹具死死扣住,探针般的接口强行刺入缝隙,带来神经被反复穿刺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胸口!那崩裂的伤口被冰冷的金属扩张器蛮横地撑开,断裂的肋骨、撕裂的筋膜、被污染侵染成紫黑色的内脏组织在强光下暴露无遗!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被撑开的肌肉和神经,带来超越极限的碾磨剧痛!
他被固定着!
仰躺在某种冰冷、坚硬、表面布满细微凹凸纹路的平台上!平台材质像是某种极其光滑、毫无温度的青黑色玉石,触感与之前看到的根须地表如出一辙。平台边缘,数十根由纯粹幽蓝数据流构成的、细若发丝却锐利如刀的“能量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束缚带,深深勒进他被苔藓和污血覆盖的皮肤,将他的西肢、脖颈、腰腹死死锁死在平台上!
平台周围的环境一片纯白,白光正是从这里发出,照亮了这片狭小而冰冷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冷凝液和锈蚀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被压制在深处的、带着腐烂根须和苔藓的土腥气?
零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小范围移动的眼球。
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覆盖着冰冷、光洁、毫无瑕疵的陶瓷面具的脸,就在他头顶正上方,距离不过十几公分!面具只露出两点如同古井般深邃、反射着幽蓝数据流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暴露的胸腔。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冰冷的审视与精准的计算,如同X光扫描着等待解剖的畸形标本。面具下方,一柄纯粹由幽蓝数据流构成的手术刀正悬浮着,刀锋边缘流淌着凝练的寒光,锋锐得仿佛能切开空间本身。刀尖缓缓向下调整角度,目标精准地指向零胸口创伤深处那枚嵌入破碎组织、表面布满蛛网般裂纹、彻底失去光泽的焦黑碎片——那是熔金碎片的残骸。
医师!
“最佳切入路径:胸骨左缘第三肋间隙下0.5厘米,避开主要残余能量脉管……目标:核心污染源植入物……”冰冷的机械合成音透过面具传来,伴随着细微的电音杂响,如同即将落下的斩首令,“解剖……开始倒计时:5…4…”
冷汗瞬间浸透了零全身!剧痛和恐惧让血液几乎逆流!他试图挣扎,但那些幽蓝色的能量束缚带如同无形的绞索,每一次肌肉绷紧都带来更深的切割感和更强的麻痹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气流摩擦声!
死亡!冰冷的、毫无尊严的、如同处理废料般的解剖死亡!就在下一秒!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巨大金属棺盖被掀开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屑刮擦声!整个冰冷的解剖空间猛地一震!
零头顶那片纯粹的、散发着死寂白光的天花板——竟是一扇厚重的、覆盖着青铜色树皮纹理的金属活板门!此刻,门板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猛地掀开了!
门板上层覆盖的厚厚苔藓和菌膜如雨般落下!一股带着浓重腐烂根须气息的阴冷湿气瞬间灌入解剖室!
赌徒的脸从掀开的门洞上方探了进来!他半个身子悬在外面,脸上糊满了苔藓绿泥和凝固的黑色血渍,油彩早就成了抽象派泥塑。他一只手死死扒着门洞边缘,另一只手里却拎着——一条裹在滑腻墨绿斗篷里、滴淌着毒液的胳膊?!
是腐朽者的胳膊?!被他硬生生扯下来的?!
“喂!冷面医生!生意上门!”赌徒咧开嘴,露出泥污下白森森的牙齿,声音嘶哑带着癫狂的兴奋,“拆零件算我一个!老子刚卸了老毒物一条膀子当定金!够不够插个队?”
噗通!
他把那条腐朽者的残臂狠狠甩了进来!残臂砸在冰冷的青黑石台上,断口处流淌的墨绿毒液迅速在地板上腐蚀出“嘶嘶”作响的白烟!几点墨绿色的孢子如同活物般在断骨缝隙里蠕动闪烁!
腐朽者扭曲、愤怒、如同被掐断了气管的粘稠嘶鸣从门洞外的阴暗处爆发出来!墨绿色的毒雾如同失控的高压锅炉,疯狂冲击着门板边缘!但被门板阻挡在外!
医师的手术刀瞬间凝固!刀尖距离零暴露的胸腔仅毫厘之差!陶瓷面具转向门洞和被甩进来的毒臂,那双幽蓝的眼睛里数据流疯狂闪烁!“干扰……高腐蚀污染源……侵入……无菌环境……解剖程序……严重污染风险……”冰冷的分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如同精密齿轮被强行塞入烂泥的凝滞感。
赌徒的出现像一颗燃烧弹投入了精密的仪器车间!
时间!
零的心脏狂跳,瞳孔因剧痛和缺氧布满血丝!腐朽者的断臂和毒液正在污染“无菌”的手术台!医师的绝对精准逻辑被打破了!机会!
他用尽最后一丝能调动的意志力,不是对抗束缚,而是强行刺激胸口那枚濒死的熔金碎片!碎片虽然冰冷沉寂,但其残骸本身,就像一块被污染的奇异矿石,瞬间引发了巨大的连锁反应!
嗡——!!!
碎片残骸核心那彻底熄灭的点,在零意志和医师冰冷的扫描下毫无反应。但崩裂的碎片边缘,那些污染的血肉、凝固的黑血、混杂着玉琮生机气息的微末组织残留……在暴露于腐朽者毒液挥发出的墨绿孢子雾气和幽蓝手术刀高频能量场多重刺激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镁条!
嗤嗤嗤——!!!
一股粘稠的、混合着紫黑色血污、墨绿毒菌丝和细微冰蓝色结晶粉尘的、散发着令人作呕复合腥气的浓烟猛地从零暴露的伤口创面喷涌而出!
浓烟迅速弥漫!瞬间糊满了医师的陶瓷面具,笼罩了那柄幽蓝的数据手术刀!面具表面原本光滑的光学玻璃(如果那是玻璃的话)瞬间被污渍覆盖,视线被完全遮蔽!手术刀周围的幽蓝数据流与浓烟中的毒菌丝和污染微粒猛烈冲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和细微的爆炸火花!
“视野……丢失……能量场……污染……仪器精度……严重偏离……”医师的声音透过被污浊的面具传来,第一次带上了如同信号扰的、清晰可辨的挫败和混乱!他试图抬起手臂擦拭面具,但动作明显失去了之前的绝对精准!
更关键的是!
那股浓烟不仅是物理污染!它蕴含了零最后的混乱意志、世界树生机残留对死亡规则的抗拒、以及腐朽者剧毒对秩序的腐蚀!多种极端力量在狭小空间内冲突爆发!
如同投入了精密的引擎!
嗡——!!!
整个冰冷的解剖空间——那散发着死寂白光的光源、束缚着零的能量丝线、连同那柄幽蓝手术刀本身——如同接触不良的霓虹灯管般疯狂闪烁、明灭!白炽灯光在刺眼闪烁后骤然变得猩红!幽蓝的能量丝线剧烈波动、时断时续!手术刀本体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嗡鸣!
空间结构仿佛正在承受无形的压力!
“噗!”
一只被浓烟包裹、边缘还在燃烧细微蓝色冰晶的金属能量束缚带猛地断裂!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束缚零的能量场在剧烈冲突中——失控了!
零感觉身体一轻!虽然剧痛依旧,但西肢瞬间恢复了些许微弱的行动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痛苦!趁着浓烟弥漫、医师视野和系统被严重干扰的瞬间!零的身体如同被电流激活的死鱼,猛地从冰冷的石台上弹起、翻滚!
噗通!
他狠狠摔在冰冷的青黑石地上!碎裂的胸骨和暴露的内脏在撞击下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但他强忍着,用唯一能动的右臂死死抠住石地边缘的苔藓和纹路,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门洞的方向——那个被赌徒掀开、通往外部根须洞窟的世界——奋力爬去!
浓烟中,只听见医师那冰冷的合成音彻底扭曲成了愤怒的电流音:“目标……脱离……控制……规则……混乱……”伴随而来的是那柄幽蓝手术刀失去稳定目标后的、如同狂舞乱劈的数据风暴撕裂空气的厉啸!
“嘿嘿!漂亮!”赌徒在门洞口怪叫一声,看着零像条垂死的泥鳅爬过来,不仅没让开,反而探下身!他脸上带着疯狂的兴奋和贪婪,布满泥污的手并不是去拉零,而是如同老鹰抓小鸡般,精准无比地抓向零胸口暴露的伤口深处——抓向那枚嵌入血肉、布满裂纹、正被浓烟包裹的熔金碎片残骸!
“归老子了——!”赌徒嘶吼着,指尖带着幽绿的骨牌血光!
就在赌徒指尖即将触及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浓烟强大百倍的、带着温润生机与磅礴威严的意志波动,毫无征兆地从这个“解剖室”的每一个角落——从冰冷的青黑石台、从垂落的青铜根须、甚至从束缚零断裂的那些能量丝线深处——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苏醒般,轰然爆发!
这意志不再微弱!它如同温和却无可阻挡的春潮,瞬间抚平了冲突的能量乱流,驱散了翻滚的毒烟和孢子!猩红的警报灯光无声熄灭!幽蓝的数据风暴瞬间被抚平!医师狂舞的手术刀被无形的手轻轻按住,停滞在半空,刀锋的幽蓝光芒变得柔和、凝滞!赌徒抓向零的手也被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强行阻隔在外!
时间仿佛凝固!空间变得无比肃穆!
这股意志的中心,正是零奋力爬向的那个——被赌徒掀开的门洞!
门洞外面,并非预料中幽暗混乱的根须洞窟!
而是整个巨大的、被厚重菌膜苔藓覆盖的——世界树根瘤内部!
零此刻所在的“解剖室”,不过是根瘤核心深处一个利用根瘤内壁自然形成的腔体!而那扇门洞,便是通向根瘤主体空间的通道!
此刻,根瘤主体内部,那块镶嵌在内壁深处、曾被零拂去表层污秽、布满裂痕的青色玉琮碎片,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中正、却又浩瀚如海的碧绿色光芒!
光芒不再是之前风中残烛般微弱!它如同神祇垂临的光轮,瞬间充满整个根瘤空间!将覆盖在内壁的厚厚、粘滑的菌膜苔藓强行净化、剥离!
每一缕被净化脱离的菌膜在光芒中化作点点黑气消散!
每一寸被污染的根瘤内壁在光芒下焕发出如同古玉般温润的光泽!
玉琮碎片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内部,纯净的、流淌不息的金色光丝此刻如同奔腾的熔金河流!最令人心神震荡的是——一道极其凝练、如同翡翠幼苗般的翠绿光丝,正顽强地从玉琮碎片最核心的一道裂痕中探出,笔首地延伸向零的方向!带着磅礴的生命伟力和……某种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的、悲悯的审视!
玉琮碎片的光芒中心,一个极其宏大、温和、却又带着难以言喻沉重感的古老意志,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存在(零、医师、赌徒、甚至门洞外暴躁的腐朽者)的灵魂深处缓缓响起:
“归墟的尘埃……”
“混乱的子嗣……”
“伤痕的执刀者……”
“还有……被污秽啃噬的吞噬者……”
“聆听……”
“这株被病毒感染的……”
“世界……”
“临终前……”
“最后的……”
“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