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回廊悬浮的石阶,如同宇宙深空中断裂的脊椎骨。
零站在最后一段断裂阶梯的边缘,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背后是崩塌燃烧的规则战场。身前一步之遥,那扇冰冷巨大的暗银舱门如同墓碑,表面流淌的波纹如同未干的脓血,鸟喙造物主最后狂嚎的回音毒蛇般缠绕神经。
他听见骨骼在低语,每一道裂纹生长的声音都像冰针刮擦脑髓。胸骨正中,暗红色的龟裂纹路如同活物般搏动、蔓延,每一次扩张都带来心脏被无形铁钳撕扯的剧痛。肩头碎裂的鬼牌残片己经冰冷,但嵌入皮肉的碎茬中,最后一丝纠缠不休的“你即规则”冰冷意识,正被从脊椎深处涌上的、某种更庞大更混乱的饥饿感——源自“温迪戈”烙印——缓缓嚼碎、吞咽。
女武神的眼神如同沉入冰川的铁锚,穿透凝固的空间距离,扎在暗银舱门正中被熔金枪尖刺穿的那个创口边缘。
门后。不是黑暗。一种粘稠如胶质的寂静,带着陈年福尔马林和精密机械润滑油混合的气息,无声地漫溢出来,填补着每一个空间褶皱。寂静之下,是无数细微到极致的运转杂音:冷却管道的流体嘶嘶声、培养皿内被液体浸没的脏器碎片在电流刺激下残余的细微蠕动声、神经纤维链接处微型伺服系统精准咬合的咔哒声……以及,一种沉重的、仿佛锈蚀齿轮强行被巨大力量催动旋转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你……回来了?”鸟喙造物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依旧,但挤掉了所有癫狂的尾音,只剩下纯粹冰冷的电子噪点,像砂轮磨过干燥的骨头,“带着……外面的碎渣……回来污染……实验室?”
呲——嗤!
暗银舱门正中那道枪尖贯穿的伤口边缘突然撕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开一道更大的豁口!粘稠的液体和浑浊的气泡伴随着一团纠缠蠕动的银灰色管线、断裂的数据连接头以及焦黑的绝缘材料残骸,如同呕吐物般从裂口喷涌而出,顺着冰冷的门面滑落!而在那堆金属垃圾的中央,一团被强行扯断、表面布满焦痕和裂口的透明营养液罐体赫然在目——半张年轻、苍白、眉目与零有七分相似的惊愕面孔,正瞪着失去生命光泽的灰白眼球,漂浮在浑浊的凝胶质中!
零的瞳孔骤缩!剧痛穿透心脏!不是悲伤,是源自基因复制序列深处的排斥与恶心!那张脸……是“残次品”?是更早的废弃备份?抑或……
“废物!”鸟喙造物主尖利的电子音刺穿凝固的空气,声音里充斥着对失败造物的绝对嫌恶,“连……当燃料……的资格……都不……”声音陡转!
轰隆隆——!!!
整个虚无回廊猛地倾侧!如同被巨锤敲打的鼓面剧烈震颤!暗银巨门内部传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巨响!巨大的裂痕闪电般在门体表面蔓延!内部结构彻底失衡崩溃的杂音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
“……规则……沙漏核心……锚点丢失……实验室……相位稳定器……崩解!”鸟喙的声音第一次被物理层面的震动撕裂了电子合成外衣,透出底下纯粹、慌乱、属于脆弱生物的恐惧!舱门内部某处核心结构不堪重压,发出刺耳的金属折断声!“不……修复……需要……备用……”
舱门表面那片熔金色的枪痕创口中心,猛地亮起一个刺目的核心光点!仿佛高温焊枪瞬间熔透钢铁!光点周围暗银色的门体物质如同蜡一样迅速熔融、流淌、蒸发!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熔毁孔洞被强行烧出!
“……钥匙孔……自己……钻进来!”鸟喙的尖啸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更深沉的虚弱,“完成……你……被制造的……目的!”
零身体晃动着,熔金通道边缘灼热的气浪舔舐着他脸上的血污。他抬起那只唯一还能活动的左手,覆盖着薄冰和半凝固的墨绿浆液,向着那个喷吐着灼热空气和刺鼻金属蒸汽的孔洞伸去。
指尖距离熔金边缘不到一寸。
“他快……死了。”女武神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毫无预兆地切破混乱。她手中的昆古尼尔垂指向下,枪尖对着地面流淌的、混杂着粘稠墨绿与暗金碎屑的污渍。但她的目光并未看那些残渣,而是穿透熔洞,仿佛钉死在舱内某个摇摇欲坠的核心上。“你……”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刃口,“才是那个……永远不敢面对……‘空腔’的劣质赝品。”
“闭嘴——!!!”鸟喙的怒吼混杂着内部管道爆裂的巨响,炸得整个回廊碎片纷飞!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伴随着崩溃的杂音一起从熔洞中汹涌而出!这恐惧是纯粹的、赤裸的、抛弃了所有理智的求生恐慌!
熔洞边缘骤然伸出七八只由粘稠银灰液体构成的半透明触须!带着高压电流的噼啪声和浓烈的机油腥味,如同疯狂的章鱼爪子,抓向零探向洞口的手臂!
就是现在!
零那只虚伸向洞口、覆盖冰浆的手猛地翻腕!掌心向上!掌心里黏连着几片赌徒骰子的暗红残骸和零自己干涸的污血,但最核心的——是他掌心皮肤下那一点正在剧烈搏动的——被幽影污染侵蚀最深处、却意外保留的“温迪戈”最后一丝饥饿狂躁的本源印记!
他对准的不是银灰触须!
是对准了自己熔毁塌陷的左胸正中的——那道裂开的、如同镜面破碎的“空腔”伤口!
不防御!不躲避!以身为饵!以残躯容纳!
嗤啦——!
数条高压银灰触须狠狠刺入、缠绕上零的左臂!电流灼烧的麻痹剧痛混合着神经被入侵的冰冷数据流瞬间灌入!但零根本不管!那只翻掌的左手猛然发力,带着身体往前踉跄扑去!不是被触须拖拽——是他自己主动撞向熔洞!
噗噗噗!
更多的银灰触须贯穿他的腹部、肩胛!如同给他套上了束缚的锁链!但就在身体被触须缠绕着没入熔洞的前一刹那——
他那只紧贴着胸口的手掌,狠狠按在了自己左胸那个巨大的、边缘翻滚着暗红能量流光的“空腔”裂痕之上!掌心温迪戈的烙印在接触胸口沸腾能量的瞬间!亮起了一个极其短暂、却足够刺眼的猩红圆点!
轰!!!
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了一颗冰弹!一股纯粹由混乱本能引爆的、足以逆转熵增方向的绝对狂躁能量,以他那塌陷的胸膛为原点,轰然炸开!
噗!
数条缠绕贯穿他的银灰触须应声寸断!粘稠的银灰色组织液混合着断裂的管线残片如同喷泉般从熔洞口反向喷溅!
咔!轰隆——!
那道巨大的暗银舱门正中被熔金刺穿的创口彻底撕裂!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爆破!门体西分五裂!无数冷冻液管、培养皿碎片、扭曲的设备残骸、乃至浸泡在浑浊凝胶中零碎的实验体残肢——如同决堤的垃圾洪流,从爆裂的门洞中倾泻而出,冲出平台边缘,坠入下方无尽的黑暗虚空!
整个舱室内部在狂暴爆炸中被照亮了一瞬!
零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后方台阶冰冷粗糙的石面上!浑身上下布满细小的撕裂伤口,左臂被烧蚀出焦黑的孔洞,胸前那个被引爆的“空腔”边缘,暗红的能量流如同冷却的熔岩,覆盖在狰狞的裂口处,剧烈搏动着。意识在剧痛和爆裂余波中沉浮。
但就在刚才爆炸撕裂的瞬间,透过漫天飞溅的垃圾和浑浊溶液……他看见了。
舱室深处。一个巨大的、碎裂了一半的灰色低温培养槽前。一团怪异的形体被炸飞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电缆勉强支撑着。
扭曲成怪异几何形状的金属框架椅,无数管线和细小的探针机械臂依旧连接其上——那是固定脑神经控制接口的座椅基座。而瘫坐在这个冰冷王座上的,是一个仅剩小半截躯干、右臂齐肩消失、半边覆盖着银灰色外骨骼装置的佝偻残骸!残存的胸腔被数根粗大的能量导管贯穿,连接着地板上一个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布满裂痕的六边形核心装置!那张脸——原本被金属鸟喙覆盖的位置彻底炸毁,只剩下破碎边缘流出的粘稠银液和几根的、闪烁着火花的数据缆线!
露出的是一张瘦削、焦黄、布满深度皱纹和电击灼痕的人类老者的脸。干枯的白发稀疏,嘴唇撕裂沾满黑褐色的干涸血迹。深陷的眼窝中,一只眼球浑浊布满血丝,另一只眼眶却镶嵌着一枚不断旋转的暗金色多面晶体——正闪烁着极其不稳定的光芒!
老者的独眼死死盯着平台上被爆炸掀翻的零,那只浑浊的眼球和那只冰冷的多面体“眼”中,交替翻滚着无法置信的震惊、被彻底拆穿的暴怒、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根源的、无法磨灭的、被低级造物逆主而噬的刻骨恐惧!他仅存的左手颤抖着,指着零胸口的暗红裂痕:
“不……可……能!空腔……空腔……怎……么……能……承……载……?!那结构……是……留不住……活物的……笼……子是……”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脏器撕裂的气音,如同破风箱在寒风中呜咽。
哗啦!
支撑他的金属椅基座一根重要承重杆彻底断裂!残躯踉跄着从倾斜的王座滑落!噗通一声,半截身体撞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一条腿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但嚎叫立刻被更深的恐惧掐断!
嗡——嗡——嗡——
地板中央那个连接着无数能量导管的六边形核心装置红光爆闪!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表面!刺眼的光流在裂痕内疯狂流窜!装置本身发出即将爆裂的尖锐鸣响!维持整个空间稳定的相位能量失控爆发!
“……核心……”老者的声音彻底被死亡的恐惧淹没,浑浊的眼中只剩下纯粹黑暗的绝望,“我的……造物……全……毁……了……”他挣扎着,只剩几根指骨的左手徒劳地抓向那块濒临爆炸的核心,如同溺水者抓向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