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香漫进火车站时,林凡正蹲在候车厅的角落,用纸巾擦着帆布包的边角。
包是她今早特意在二手市场淘的,藏青色帆布上印着小小的"李"字。
老板娘说这包跟着前主人去过苏洲,沾着点文气。
她摸着那枚"李"字金属扣,金属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像块温润的玉。
老板娘边打包票边说:
"这包主是个女学生,去年毕业去苏洲支教,走的时候说'让它替我看着江南的春天'。"
林凡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着包带,想起三天前陆沉在电话里的声音:
"若溪,我请好假了,明天早上八点的高铁,我到车站接你。"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林凡当时正蹲在考古队的探方边,手里的毛刷沾着新出土的陶片碎屑。
小夏举着放大镜凑过来:
"李姐,你耳朵怎么红了?该不会是...陆沉同志又寄东西了?"
她慌忙把手机塞进工装裤口袋,陶片"啪嗒"掉在地上。
小夏捡起来时笑出了声:"哎呦喂,这陶片上的纹路,倒像极了心形。"
"李同志!"
广播声里传来检票通知,林凡猛地站起身,帆布包带勾住了座椅扶手。
她低头理着被勾住的红绳——那是陆沉去年在苏州老街买的,说"保平安"。
此刻红绳从包带里垂下来,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淡红的影子,像极了三年前她在医院照顾陆沉时,他手腕上那道被自行车刮伤的疤痕。
那时他刚出警校,骑着二手自行车送她回学校,在巷口被失控的外卖车撞飞。
她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看他苍白的脸从蜡黄一点点恢复血色,看他迷迷糊糊中抓住她的手,喊"若溪别走"。
"若溪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凡转身,正撞见陆沉背着迷彩双肩包挤过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作训服,帽檐压得低低的,可她还是认出了他耳尖的红。
和三年前在博物馆库房,他举着修复好的甲片说"你看这纹路,像不像你画的飞天壁画"时一样红。
他的迷彩包上挂着个褪色的小挂件,是她去年在考古队手工课做的陶哨,吹起来会发出清亮的"呜呜"声。
"不是说我自己来?"她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触手是温的,"不是说...部队不让随便请假?"
陆沉挠了挠后颈,耳尖更红了:"陈班说...说我最近表现好,特批的。"
他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是她熟悉的鹅黄色。
"上次你说考古队小夏总偷我糖,我攒了半个月的。"
糖纸上印着模糊的水图案,边缘被他的手指得有些卷翘。
林凡捏着糖,突然想起昨天在考古队,小夏举着糖说"李姐,这是陆沉同志托人捎的"。
当时她还笑骂"这小子,倒会讨好领导",转头就把糖塞进了工装裤口袋最里层。
此刻糖纸在指腹下窸窣作响。
"走。"陆沉接过她手里的帆布包,手指擦过她手背的薄茧——那是她画图时磨的,"我帮你拿。"
高铁站的自动扶梯载着两人往上走。林凡望着玻璃幕墙外的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玻璃。
身份像层薄纱,罩在两人中间,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
她想起上周在考古队,王师傅摸着她修复的青铜镜说:
"小李啊,这镜子修复得真好,像是从前就跟着你似的。"
她笑着应下,心里却泛起酸涩——或许有些东西,真的会跨越千年,找到该去的地方。
"若溪姐,你看。"陆沉突然指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和你上次说的'华清大学后门那棵'好像。"
林凡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站外的老槐树正飘着新绿的叶芽,枝桠间挂着串红绸——是附近居民用来祈福的。
她想起三年前在华清大学,她拉着陆沉的手跑过这条路,他指着老槐树说:
"等我们老了,就在这儿种两株桂树,一棵给你,一棵给我。"
那时她笑着打他,说"神经病",可现在,她望着他帽檐下的碎发。
突然觉得,有些话,或许该说了。
列车缓缓进站时,林凡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望着车厢里熟悉的位置——靠窗倒数第二排,是她三年前常坐的座位。
陆沉把她的帆布包放在行李架上,转身时,帽檐滑下几分,露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若溪姐,你坐里面,我坐外面。"
林凡坐下时,指尖触到座椅上的浅痕。
是三年前她用钥匙划的,当时陆沉抱怨"破坏公物",却偷偷用修正液给她描了朵小花。
此刻那朵小花还在,只是颜色褪成了淡粉色,像朵被岁月揉皱的云。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想起那天陆沉蹲在她脚边,用棉签蘸着修正液一点点描,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这样就不丑了。"
"到了。"陆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高铁启动时,陆沉突然掏出个铁盒,是她上周在考古队落在工具箱里的。
"你上次说'修陶片时总缺个放碎屑的盒子',"他把盒子推到她面前,"我让陈班用子弹壳熔的,防摔。"
铁盒表面还留着细密的锤痕,边角却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林凡打开盒子,里面垫着层蓝布——是她去年在苏洲买的,给考古队小夏做围裙剩下的料子。
她摸着那布料,突然想起陆沉上周在信里写:
"陈班说子弹壳熔的盒子结实,可我总觉得,你包的蓝布更软和。"
蓝布上还留着淡淡靛香,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晨雾。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有点不一样?"
陆沉正往她保温桶里倒绿豆汤,闻言抬头。他的镜片蒙着层白雾,睫毛上沾着水汽:"怎么不一样?"
"就是..."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说不出口。
有些秘密,像藏在陶片里的金砂,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轻易触碰。
她想起昨夜在出租屋整理行李时,翻出的那本旧相册。
里面夹着她十六岁时的照片,穿着蓝布衬衫站在博物馆门口,旁边站着穿警服的少年。
照片背面写着"林凡&陆沉 2015.8.15",字迹青涩得像春天的柳枝。
"若溪姐?"陆沉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你手怎么这么凉?"
林凡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得像块玉。
她想起穿越前在医院陪床时,陆沉也是这样,总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焐着。
可有些本能,从来不会因为身份改变——比如他想暖她的手,比如她想让他安心。
"没事。"她把保温桶往他怀里塞,"你喝,我...我有点困。"
陆沉没再追问。
他拧开保温桶,绿豆汤的甜香混着槐花香漫出来。
林凡望着他低头喝汤的侧影,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华清大学的图书馆,她趴在桌上打盹。
他偷偷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自己冻得鼻尖通红。
那时她醒了,他红着脸说"我...我看你穿得少",她笑着戳他额头,说"笨蛋"。
"若溪姐?"陆沉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真的没事?"
林凡望着他,突然很想笑。
她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像三年前在图书馆,她总爱欺负他那样:
"没事,就是...有点想家。"
想那个有老槐树、有博物馆、有十六岁少年的家。
陆沉的眼睛亮了。他从兜里摸出张照片,是她上周在考古队落在桌子上的——是她和考古队小夏的合影,背景是探方里的陶片。
"我...我洗了张你的照片,"他把照片塞进她手心,"陈班说现在流行'闺蜜照',我和小夏说...说你是我亲姐。"
照片里的"李若溪"穿着蓝布衬衫,发梢沾着泥,可眼里的光,是林凡的。
林凡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自己。
照片边缘被陆沉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有几处折痕被他用软毛刷抚平。
她想起上周小夏举着照片喊:"李姐,陆沉同志把你拍得比我还好看!"
那时她笑着抢过照片,却在背面发现一行小字:"若溪的眼睛像星星。"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像谁?"
陆沉正往她手里塞山楂糕——是他今早特意去车站附近买的,"像你自己啊。"
他挠了挠头,"不过...比我记忆里的若溪,多了点...烟火气。"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烟火气?
是她在考古队沾的泥,在探方里蹭的土,还是在厨房煮绿豆汤时溅的糖?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她想起陆沉信里的话:
"你说考古像和古人对话,我信。因为每次看你蹲在探方里,我都觉得,你眼里有千年的光。"
她想,或许有些爱,不必说破。
就像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就像她心跳的声音,就像他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列车驶入华清大学站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林凡望着窗外熟悉的校门,突然想起三年前她拖着行李箱走进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夕阳。
那时她是林凡,对未来充满迷茫;现在她是李若溪,却觉得,有些东西,从来都没变过。
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冲他们挥手,喊:"小陆排长又来接对象啊?"
陆沉耳尖瞬间红透,低头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差点被台阶绊倒。
"若溪姐,到了。"陆沉提起她的帆布包,"我帮你拿。"
林凡跟着他往出站口走,路过校门口的老槐树时,她伸手摸了摸树干。
和三年前一样,树皮上刻着"林凡、陆沉"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是他们在大一那年偷偷刻的。
那时他们躲在树后,陆沉握着刻刀手首抖,刻完"林"字就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凡"字上,像朵小红花。
她当时笑他没用,自己抢过刻刀,在"陆"字旁边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沉"。
此刻那两个名字被岁月磨得发浅,却依然清晰,像两颗被时光焐热的星子。
树底下坐着几个学妹,举着手机拍照,其中一个喊:"快看!老槐树上的字还在!"
林凡望着那些青春的脸庞,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坐在树下,等陆沉从图书馆跑过来,手里攥着两根烤肠。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说...我们要不要...再刻一行字?"
陆沉转头看她,眼里有碎金般的光:"刻什么?"
"刻'李若溪和陆沉'。"她望着他,笑了,"就现在。"
陆沉愣了愣,随即从兜里摸出把钥匙——是他总别在裤腰上的,说是"修东西用的"。
他蹲下来,在老槐树的树皮上刻字,动作笨拙得像三年前在图书馆帮她修钢笔。
林凡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后颈被夕阳染成金色,听着刻刀刮过树皮的"沙沙"声。
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修复甲胄时,他也是这样,蹲在她脚边。
用小刻刀一点点打磨,说"这纹路得慢慢来,急不得"。
"好了。"他首起腰,额角沾着树皮的碎屑,"你看看。"
林凡凑过去。
树皮上,"林凡、陆沉"的旧名字旁,新刻着"李若溪、陆沉",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最上面的"李"字被刻得深了些,像朵盛开的花。
她望着那行字,突然觉得,有些身份,是铠甲;有些秘密,是星光。
而她很幸运,两者都有。
"走。"
陆沉接过她的帆布包,"我带你去吃食堂的红糖糍粑,你上次说...说李若溪最爱吃。"
林凡跟着他往校园里走,风掀起她的发梢。
路过二教楼时,几个男生抱着篮球跑过,其中一个喊:
"陆排长,又带女朋友来蹭饭啊?"
陆沉耳尖又红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林凡笑着追上去,看见他后背的作训服被汗水浸出淡淡痕迹,像朵开在时光里的花。
食堂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陆沉端着餐盘挤到窗口,熟练地点了两份红糖糍粑,又给她加了碗紫菜蛋花汤。
林凡望着他微驼的背,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图书馆,他也是这样,端着托盘挤到她面前,说"我帮你占了靠窗的位置"。
那时她总笑他"像个老妈子",现在却觉得,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尝尝。"他把糍粑推到她面前,"陈班说食堂新换的师傅,糍粑糖放得多。"
林凡咬了一口,红糖的甜在嘴里化开,像极了三年前陆沉塞给她的第一颗水果糖。
那时他刚转正,领了第一笔津贴,买了袋水果糖,说要"犒劳战友家属"。
她接过糖,笑着说"我又不是你家属",他却红着脸说"早晚的事"。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说...我们算不算...家属?"
陆沉的手顿了顿,糍粑在碗里压出个小坑。他抬头看她,眼里有星星在闪:"你说呢?"
林凡望着他,突然很想告诉他所有秘密。
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想起考古队王师傅说的话:
"有些东西,藏得再深,也会从指缝里漏出来。"
或许有些爱,不必说破。
就像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就像她心跳的声音,就像他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暮色渐浓时,两人沿着校园的林荫道往宿舍走。
陆沉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夏发来的消息:
"李姐,你走后探方塌方了!不过没事,我把你画的图拿给陈教授看了,他说这批陶片可能是唐代的!"
林凡凑过去看,陆沉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回复:
"辛苦了,等我回来请你吃烤全羊。"发完又补了句:"给小李也带点。"
林凡看着屏幕上的"小李",突然笑了。她想起在考古队,大家都叫她"李老师",只有小夏偷偷叫她"李姐"。
那时她纠正过小夏,说"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小夏却笑着说:
"李姐有李姐的气质,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在笑什么?"陆沉顺着她的目光看手机,耳尖又红了。
"没什么。"她收起手机,"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陆沉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操场的喧闹声,还有槐花的甜香。
林凡望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话,或许不必急着说出口。
就像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就像她心跳的声音,就像他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走到宿舍楼下时,陆沉突然停住脚步。
他从兜里摸出个小盒子,是她上周在考古队落在工具箱里的——是那个子弹壳熔的铁盒。
"里面有样东西,"他挠了挠头,"你...你回去再看。"
林凡接过盒子,感觉里面沉甸甸的。她望着陆沉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那我...我明天早上去车站送你?"他问。
"不用了。"她笑了笑,"我自己坐高铁就行。"
"那...那我等你到苏州的消息。"他说。
林凡望着他,突然很想抱抱他。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陆沉愣住了,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她笑着转身往宿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陆沉。"
"嗯?"
"明天...我想早点出发。"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哑哑的,"我...我等你。"
林凡走进宿舍楼时,回头望了一眼。陆沉还站在原地,帽檐下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像三年前在图书馆楼下等她时的模样。
而她很幸运,两者都有。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带来远处飘来的桂花香。
林凡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在阅兵结束后,她将踏上前往苏州的旅程。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和陆沉的未来会怎样。但她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月光洒在老槐树上,"林凡、陆沉、李若溪"的名字在树皮上若隐若现,像三颗被时光串起的星子。林凡望着那行字,轻轻笑了。
陆沉,苏洲,我来了。
这一次,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