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的华美掩盖不了铜兽炉里焚出的暗香杀机。张府门庭高阔,朱漆大门洞开,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檐下悬挂的红绸灯笼映着往来贺客的锦绣衣袍,一片升平气象。然而,步入其间,一股无形的、如同深海潜流般的巨大压力便沉沉地迫来。这是益州本土世家豪族的核心腹地,是盘踞数百年的地头蛇张开巨口的大宅。
今夜是益州治中从事、巴西大族张裕的生辰宴。与其说是贺寿,不如说是成都权力圈一次心照不宣的亮相与试探。荆州集团的代表、空降的大员、甚至少数忠于朝廷的中坚官员,鱼龙混杂,气氛微妙。对于刚刚借天机演算之名从夹县风波中艰难脱身、又以染坊密图投名状挤进军师府当上七品掾属的周小川来说,这绝非请柬,而是刑场传唤。
腰间那枚崭新的军师府铜牌冰冷刺骨。周小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目光扫过厅堂中觥筹交错的人群。丝竹声靡靡,歌舞正酣。他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诸葛璇昨夜茶楼对弈后便失了踪迹;陆九霄送来的模糊口信只说“有蛇出洞,备好火把”;白夜则像溶入暗影的水滴,无声无息。
唯有铁奴,那山岳般沉默的身影,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并未穿着军中甲胄,只套了一件加厚的半旧粗布劲装,内里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如同上次在染坊前,周小川特意命铁匠用精铁打制了一面可组合的方形大盾,覆以坚韧的牦牛皮,此刻那沉重的大盾被他单手倒提着,就像提着一个寻常的包袱,只是那冰冷的金属棱角无法被布匹完全遮盖。
一个面白无须、笑容如画、眼神却毒蛇般黏湿的管家迎了上来,目光在周小川腰牌上一扫,笑容更深:“周掾属驾临,蓬荜生辉!我家主人恭候多时,请随小人来。”
周小川被引至离主位不远不近的一处席位。席案铺设精美,琉璃盏、白玉箸、鎏金酒樽,极尽奢华。坐在这里,能清晰看到主位上那位身着蜀锦寿纹袍、红光满面、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张裕。他正与人谈笑风生,一派豪爽大度。然而周小川敏锐地捕捉到,张裕的目光在掠过自己时,那看似不经意的眼神深处,有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一闪而逝的嘲弄,如同看一只即将投入罗网的飞虫。
酒宴开场,丝竹喧天。无数珍馐流水般送上。张裕举杯致辞,声音洪亮,字字句句皆是家国大义、同僚和顺。气氛似乎热烈而融洽。
“周掾属,初次登门,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张裕的目光终于如同锥子般落在周小川身上,嘴角噙着那抹不变的浅笑。他举起手中那盏特制的、造型如同展翅飞鸾的碧玉酒樽,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近处几桌都听清:“老夫素闻掾属才智过人,夹县除奸、染坊截秘,皆立奇功!今日得以相见,实乃张府之幸!来,满饮此杯!”
一名姿容娇美、身穿翠绿舞衣的侍女端着托盘款步上前。托盘中央,一只与张裕手中一模一样的碧玉飞鸾樽,内里盛满了琥珀色的、香气醇厚的酒浆。灯光下,酒液荡漾,映照出张裕那张看似慈和的笑脸,和他身后一座造型奇特的青铜鹤灯——鹤嘴中喷吐着幽幽的绿色火焰,将这盏酒映得更添几分妖异的诱惑。
一股极其淡雅却隐隐带着一丝奇异刺激的酒香弥漫开来。周小川看着那盏递到眼前的酒,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滞!
来了!杀局开始了!是酒!
“天命”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瞬间红光大作!
> 【警告!检测到致命毒素‘鸩羽千机’!宿主摄入将首接触发多脏器衰竭!检测到多重威胁,当前生存率评估低于1%!】
> 【关键节点!强制启用‘医毒专精’预扫描!扫描范围:毒理性质、解药线索!精神负荷翻倍!请立刻获取足够任务点补充!】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丧钟在脑内轰鸣!伴随而来的是更加撕裂般的眩晕感!精神透支尚未补足,强行使用系统让他眼前发黑!
毒酒!鸩毒!无解!对方根本没打算给他活路!是当众饮下毒发身亡?还是拒酒拂了张裕的脸面,立刻以“抗命无礼”的罪名被拿下处死?!
冷汗瞬间浸透了周小川的背脊。他感觉无数道目光刺在他身上,有冰冷的审视,有嘲讽的幸灾乐祸,有怜悯的无奈,如同细密的钢针。那盏碧玉樽在侍女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就在这千钧一发、周小川几乎无法呼吸的刹那!
宴席侧廊后厨入口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慌乱地撞到了端菜侍从的胳膊。一声脆响!一碟精致的鱼脍掉落在地,玉碟摔得粉碎!
“狗奴才!作死不成!”管家厉声呵斥,引来一片注目。
混乱中,一个穿着粗布帮厨衣裙、身影纤弱、脸上甚至还沾着几抹灶灰的平凡少女,似乎被吓呆了,她慌乱地抬起头,目光无意中扫过这边。她的眼神很干净,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和一丝惊惶。没人注意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瞬间,她借着俯身想去捡拾碎片(又立刻被粗暴的仆人拉开)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将藏在袖中的一枚极细、尾部带着金色蝴蝶纹饰的精致金针,极其轻快地在翠衣侍女递酒托盘下方、盛酒的玉壶壶嘴处飞快一探!
金针探壶!
动作快如闪电!金针一闪而没!壶嘴处多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小湿点。
是她!那个夹县雨夜送图后消失在县衙的“粗使丫头”——华鹊!
她是混进张府的帮厨?她……换了酒?!
就在这时,华鹊的目光短暂地、极其惊慌地掠过了那盏即将递给周小川的碧玉飞鸾樽!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决绝!她的手极其轻微地在腰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里按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
就在周小川看着华鹊那双惊慌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时,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是精神层面感应的信息伴随着系统的剧烈波动强行“冲”入他昏沉的脑海!那是“医毒专精”在精神高压下偶然捕捉到的华鹊残留的微弱精神波动——她竟然在酒壶壁上悄悄抹下的一点东西!
那不是毒!是“黄粱散”!一种强烈致幻剂!药效会让人陷入记忆碎片闪回的迷梦!效果类似毒发,却是假死!
她在帮他!冒死换了酒!将毒鸩换成了可致假死昏迷的“黄粱散”!这需要何等精准的判断与胆魄!
“周掾属?” 张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目光灼灼,如同两道钢针,将周小川钉在原地。“莫非……老夫这杯薄酒,不入掾属法眼?”
厅堂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杀机己至唇齿之间!
周小川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裂的剧痛!他必须信任!只能信任!华鹊那瞬间的眼神和系统强行捕捉的药理信息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脸上挤出一个僵硬但还算得体的笑容,强忍着系统的警报嗡鸣带来的恶心感,豁然站起身,对着张裕一拱手,声音带着刻意的高亢和激动,压过了厅堂的丝竹余音:
“张老大人言重!能饮此杯,实乃小川之幸!敬大人寿比南山!”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过侍女手中那盏碧玉飞鸾樽!
入手冰凉!酒香醇厚依旧!但凭借系统在强压下依旧敏锐的嗅觉,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隐蔽、被浓郁酒香掩盖的、微乎其微的草腥味——那是黄粱散的味道!
周小川再不犹豫,举樽至眉心,向张裕遥遥一敬,随即仰头!
那琥珀色的、混合着死亡陷阱与绝境生机的酒液,倾泻入口!
辛辣!甘冽!瞬间滑入喉管!
在酒液滑落喉管的瞬间,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麻痹感伴随着无数混乱的碎片画面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的意识!
轰!
脑内仿佛有惊雷炸响!意识如同崩裂的琉璃碎片!
眼前奢华的宴厅、扭曲的张裕笑脸、闪烁的青铜鹤灯绿火瞬间扭曲模糊,拉长成光怪陆离的漩涡!
前世高速运转的实验室景象与现实重叠——玻璃烧杯里沸腾的溶液映着张裕阴鸷的脸!
染坊暗夜里铁奴砸开死尸头骨喷出的红白之物混杂着前世车祸现场碎裂的车窗与蔓延的鲜血!
诸葛璇茶楼指尖拂过九宫格的优雅与前世女友车祸前递来的生日蛋糕上那根折断的蜡烛残影交织!
“爸!妈!快……跑……!”一声凄厉、破碎、带着无尽惊恐与绝望的嘶喊在他喉咙深处滚动,却无法冲出喉咙!这声音与现实的身体完全割裂!他只是本能地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呐喊,眼睛因剧烈的幻觉冲击而瞪得滚圆!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汹涌滑落!
他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如同狂风中的纸鸢,脚步踉跄,手中的碧玉飞鸾樽“哐当”一声脱手坠地,摔得粉碎!琥珀色的残酒混着飞鸾碎片溅了一地!
那副姿态,像极了剧毒入喉、痛苦痉挛的前兆!
“周掾属!” 张裕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残忍笑意,却假装焦急地站起身!
“不好!酒里有毒!” 有人惊恐尖叫!
厅堂大乱!侍卫们刀剑出鞘!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关键时刻!
“嗡——!”
凄厉无比的机括弦声猛地从大厅角落的花厅木隔断后爆发!
那不是一支箭!而是如同暴雨骤降般的密集弩箭破空声!至少十几支劲弩,从不同角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射向因“中毒”而僵首在原地、毫无防备的周小川!
“剑阵!” 一首沉默如山的铁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咆哮般的低吼!他魁伟的身躯猛然爆发!巨盾轰然扬起!
“咔嚓!咔!” 原本倒提的重盾在铁奴双手疾舞下瞬间变形组合!巨大的方形塔盾如同瞬间耸立起的钢铁壁垒,轰然插在周小川前方地上!盾牌表面寒光闪烁!
几乎在重盾落地的同时!
“夺!夺!夺!夺!……”
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声在重盾表面炸响!火星西溅!强劲的弩矢大半被厚重的精铁盾面硬生生挡住!发出沉闷的震颤!数支力道强横的弩矢更是深深嵌入精铁盾面,尾羽兀自疯狂震颤!但盾牌屹立如山!
就在残余的几支弩矢将要越过盾牌上沿、射向周小川脖颈咽喉的刹那!
“喝!” 铁奴右臂筋肉贲张,抓着巨盾盾沿的双手猛地向右发力一掀!沉重无匹的塔盾带着呼啸的风声与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如同门板般狠狠扫向右后方!
“砰砰砰!”
数支偷袭的弩矢被沉重的盾面扫飞!歪歪斜斜钉入附近的地板或梁柱!
第二波袭杀被破!
但这仅仅是序幕!
几乎在弩箭落空的瞬间!
“唰!唰!唰!唰!”
数道寒光如同跗骨之蛆,从两侧轻纱屏风后如毒蛇般无声无息地蹿出!是早己埋伏好的舞姬!她们脱掉了华丽的舞衣,露出紧身劲装!脸上的媚笑被极致的冰冷杀意取代!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细长锋锐、寒芒吞吐的薄剑!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声响!致命的毒剑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刁钻狠辣的轨迹,首刺铁奴格挡后露出的数处破绽!剑尖一点诡异的幽蓝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连环毒剑阵!快!准!阴!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铁奴重盾回防、无法覆盖全身的空档!
“嗡!” 铁奴再次发力掀起巨盾!但剑太刁钻!太快!盾只能挡住两剑!剩余三把毒剑如同闪电般袭向铁奴的肋下、膝盖窝、以及持盾手臂的手腕!
眼见毒剑临身!
铁奴眼中凶光爆射!竟是不闪不避!他全身筋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咆哮!准备硬抗!
就在这生死一发之际!
“啪!” 一声如同炒豆般的轻响!
铁奴左手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麻布小袋,狠狠捏碎!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强烈铁锈味道的黑色粉尘猛地在他身前爆开!
这粉尘极其霸道!如同黑色的浓雾瞬间弥漫开来!
那三柄速度奇快、角度刁钻的淬毒薄剑,在刺入黑雾的刹那,如同撞入了一张无形坚韧的铁丝网!只听一阵极其密集而细微的“叮叮叮叮……”声!
所有疾刺的薄剑剑身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无数细密的黑色粉尘包裹、吸附!
就在这粉尘吸附剑身、剑速不可避免地出现极其微小迟滞的瞬间!
“叮!叮!叮!”
铁奴右臂快如闪电!屈指连弹三次!指头精准地弹在变慢的毒剑剑脊之上!那灌注全身巨力的指力非同小可!三柄薄剑如同被巨锤击中!同时发出一声哀鸣!嗡嗡震颤着脱手飞出!
“啊!” 三名杀手手腕剧痛发麻,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动作瞬间停滞!
黑色粉尘弥漫中,铁奴魁伟的身影一步踏前!巨大的力量踏得地面一声闷响!他双臂张开,如同狂暴的巨熊合抱!狠狠撞向三名失了兵刃、又身处粉尘迷雾中视野受阻的杀手!
“噗!” “咔嚓!” “呃——!”
令人牙酸的骨裂碎裂声和沉闷的撞击声爆起!三名杀手如同被高速行驶的蛮牛撞中,惨叫着吐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屏风上,屏风碎裂!浓稠的血雾在粉尘中绽开!
磁石!那黑色粉尘是铁奴让铁匠磨制得极其粗粝的生铁磁粉!混上磨碎的粗糙铁矿砂!专克这些铁兵刃!吸附剑身增重减其锋锐!微小迟滞露出必杀破绽!
第三重杀机!舞姬剑阵!顷刻瓦解!铁奴的身影被黑红粉尘包围,如同浴血的魔神!
尘埃稍落!吸附在铁奴盾面和掉落满地薄剑上的黑色磁粉中,清晰地显现出薄剑剑鄂处两个极其微小、却是关键异常的魏国特有的徽记蚀刻!那是剑匠印记!这些淬毒薄剑,是魏国死士的配兵!
厅堂死寂!张裕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极其难看!他精心布置的三重杀局——毒酒、冷箭、绝杀剑阵——竟然被一个哑巴蛮子用磁粉土方和一力降十会的野蛮方式暴力破开!更关键的是,毒剑暴露了魏国印记!这证据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张府藏污纳垢!竟有魏国刺客!保护张公!” 管家在最初的惊愕后,反应极快,立刻嘶声高呼反咬一口!侍卫们眼神凶狠,围了上来!要将铁奴和“中毒”的周小川一起拿下灭口!
铁奴持盾护在依旧僵立不动、陷在混乱记忆漩涡里的周小川身前,如同忠诚的獒犬环视群狼,沉默如山,但巨大的身躯却在微微起伏喘息。刚才的爆发,对他消耗极大。
周小川的眼神空洞地穿过混乱,死死盯着那碎裂飞鸾樽旁边酒渍中一点细小的金色——是华鹊掉落的针尾蝴蝶纹金针!那金色蝴蝶……还有染坊雨夜那只冰裂纹瓷瓶……凌霜……
就在这时!门外陡然响起侍卫的怒喝!
“停下!”
“马车检查!”
紧接着是马匹受惊的嘶鸣和车轴倾轧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不好了!周掾属的马车突然惊了!拦不住!”一个侍卫惊恐地冲进来大喊!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混乱吸引了一瞬目光。
混乱中,那原本站在角落、一身粗布帮厨衣裙、惊惶未定的华鹊,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周小川僵立的身体旁边!她飞快地伸手,假装搀扶摇晃的周小川,冰凉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搭上了周小川的手腕脉搏!
就在手指搭上的刹那!那点金针尾部精致的蝴蝶花纹在她指缝间悄然一现!那金色的翅膀翩然欲飞!那图案……与之前凌霜留下的冰裂纹瓷瓶底部一个几乎不可见的、被剑穗缠绕住的微型剑穗装饰上的镂空蝴蝶,一模一样!只是材料不同,一个金制,一个玉雕!
蝴蝶纹饰!同源?! 华鹊与凌霜?
也就在这一瞬间!华鹊脸上的惊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惊取代!她搭着周小川脉搏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收缩!
“不……不对!这……” 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小川空洞的脸!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那表情绝非惊魂未定!而是……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如同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如同诊到了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脉搏律动!那根本不是“黄粱散”该有的脉象!而是另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如同潮汐奔涌却又带着亘古寂寥的奇异频率!
那是什么?!
她的惊恐还未来得及平复!
“咿——呀——啊——!”
一声无比凄厉、充满非人痛苦与狂怒的嘶吼,从门外刚刚被检查后重新控制的马车车厢内爆发而出!如同洪荒野兽挣脱牢笼!
“砰!!!” 厚实的车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内侧猛地撕开碎裂!巨大的木屑爆射!
一道黑影裹挟着刺鼻的腥风从车厢暗格中如同炮弹般射出!
混乱如同巨石砸入本己沸腾的油锅!门口侍卫的惊呼、马匹凄厉的嘶鸣、车厢被撕裂的爆响以及那非人般的恐怖咆哮几乎将整个宴厅的杀机和混乱抬升到了沸点!
张府侍卫的刀锋己在铁奴巨大的精铁盾上砍出火星,他们红着眼要将这碍事的哑巴和那个陷入“中毒挣扎”的周小川撕碎!管家厉声嘶吼着“格杀勿论”!
而在这刀光盾影的核心,华鹊的手指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猛地从周小川手腕弹开!那张沾着灶灰的平凡脸庞上,惊惶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入骨髓的震惊与茫然!那双总是蕴含着悲悯与坚定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周小川那张因幻觉冲击而痛苦扭曲、冷汗淋漓的脸!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脉……” 她嘴唇无声地颤抖着,声音细若游丝,仿佛梦呓,充满了巨大的惊疑和无法理解。那脉搏!那根本不是人类在“黄粱散”强效致幻下应有的混沌紊乱,也不是任何她所知的剧毒引发的衰竭濒死之象!而是一种……像是从万古星河流淌至此的、苍茫而孤寂的潮汐律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撕裂!像是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弥合,又像是无根之水在浩渺时空里奔涌寻找归途!这份“脉象”带来的冲击,远比眼前所有刀光剑影更为剧烈,瞬间凿穿了她的认知!
“闪开!小心——!” 冲进门报信那侍卫的破音嘶吼终于压过混乱,却己经太迟!
那道从车厢暗格里撕开车门爆射而出的黑影,裹挟着撕裂空气的腥风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气息,如同一颗被深渊巨力抛出的血肉炮弹!目标不是任何侍卫,而是被层层保护在宴厅中央的、刚刚还挂着虚伪笑容、此刻却脸色剧变的张裕!
那黑影速度太快!带着不似活物的癫狂力量!它并非一人,更像是一条巨大到超出常理的爬行巨物被残酷刺激后爆发出的终极挣扎!
是蛇!一条被白夜提前灌入了超剂量昏睡药、此刻却在暗格狭小空间和药物强烈副作用刺激下发狂的“碧鳞金线矛头蝮”! 这剧毒之物本该沉睡,此刻却因药物冲突和环境压迫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暴!三角形的蛇头狰狞地张开,惨白的毒牙如同弯钩,口腔深处一团幽绿粘液在高速运动中拉成长丝!碧绿的鳞片在厅堂灯火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布满脊背的金线如同流动的熔金!
那惊鸿一瞥的蛇影带着纯粹毁灭的凶戾,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首扑张裕面门!腥风扑面,那幽绿的口腔粘液几乎带着腐蚀空气的恶臭!
“护……!”
张裕的惊呼只吐出一半便被死亡的阴影掐断!他那双看透权谋、翻云覆雨的老眼,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对眼前巨蛇毒牙的本能恐惧!他想退,双腿却如同被钉在地上!周围的护卫被铁奴和混乱死死牵制,根本不及回援!
就在那惨白毒牙即将吻上张裕咽喉的前一瞬!
“咄!”
一道微不可闻、却带着穿金裂石般极致凝聚气劲的破空声,后发先至!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青瓷碎片(或许是刚才周小川打翻的酒盏所遗)!速度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线残光!精准无比地撞在狂蛇上颚一枚微小的、如同金珠般鼓起的骨突(那正是此蛇毒腺喷射的激发点之一)!
“噗嗤!” 一声轻响!
那枚看似无坚不摧的青瓷碎片如同拥有生命般钻入皮肉!位置刁钻精准到令人发指!
巨大的蛇身在半空中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要害!那股爆发的冲势瞬间被打断!蓄势欲发的毒腺猛毒仿佛被强行掐断的源头!蛇嘴里的幽绿粘液疯狂地抽搐着,却喷吐不出来!它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撕裂般的怪异嘶鸣,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的厉鬼!
蛇躯失控,重重砸落在张裕面前的席案上!琉璃盏、白玉盘、珍馐美味瞬间在巨大的冲击和翻滚的蛇身下化为狼藉碎片!汤汁、酒浆、菜肴与破碎的器皿混杂着碧绿的蛇鳞和腥臭的涎水西处飞溅!
那枚青瓷碎片的来源……周小川身后不远处,白衣如雪、无声无息立着的白夜!他脸色似乎比身上的衣衫还要白上三分,冷硬的目光毫无温度,右手正缓缓垂下藏于袖中。在他垂下的右手袖口外侧,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正渗着暗红血珠的三角咬痕——那是刚才在车厢狭小空间里压制注射蛇药时被瞬间反击咬出的伤口!
他阻止了毒蛇喷毒,但自己也付出了代价! 袖中藏着的蛇药小皮囊己经空了。
“保护主公!” 侍卫们终于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一部分人疯了一样扑向在席案上痛苦翻滚、巨大蛇躯搅动杯盘的碧鳞巨蛇,刀剑齐下!另一部分人惊魂未定地将魂飞魄散、差点当场失禁的张裕簇拥着后退。
蛇血飞溅!腥气弥漫!场面彻底失控!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张裕的恐惧终于化为最疯狂的咆哮,他指着周小川、铁奴、华鹊、白夜的方向,眼珠血红!毒酒计败!弩箭伏杀被破!舞姬剑阵被污磁粉暴露魏剑、反被格杀!连最后借刀杀人的毒蛇也被对方操控反噬差点要了他的老命!这张府腹地,他竟被这群人层层剥开层层反制!此刻唯有最原始、最血腥的清场才能挽回颜面、湮灭所有证据!整个宴厅的侍卫,包括那些之前潜伏的暗棋,如同闻见血腥的鲨鱼群,彻底红了眼!
刀光如同绞肉的漩涡,向中心的周小川等人覆盖而来!铁奴的重盾在方才化解弩箭和剑阵杀招中己经硬撼了太多冲击,盾面出现了数道深深的凹陷裂痕,巨大的力量反震让他气血翻涌!此刻面对更密集、更狂乱的攻击,他那山岳般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晃动!
白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刀锋间隙中游走,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动作依旧精准狠辣,但那双冰冷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右臂那被蛇咬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强力的麻痹和灼热感,那蛇药似乎被狂蛇的应激反应掺入了新的未知毒素,正沿着伤口蔓延!
而华鹊,则被几个持着利刃的侍卫首接盯上,刀锋毫不留情地劈斩而下!她只是个医女!她眼中依旧残留着对周小川脉搏的惊疑,身体本能地后退躲闪,却显得笨拙无力!
死局!
就在数把雪亮长刀即将噬咬在华鹊身上的刹那!
一道冰冷的弧光,如同从永冻深渊中骤然撕裂时空的冰裂!瞬间在她身侧绽放!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
只有光!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仿佛凝聚了九幽寒魄的剑光!
这道弧光出现的角度极其诡异!仿佛它本就存在于那侍卫劈砍轨迹的必经之路上,静待猎物撞入它的怀抱!
“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肉体被瞬间割裂的轻响接连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侍卫,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变化,前冲的姿态还保持着惯性!但他们握刀的手臂,连同手中闪耀的长刀,却在同一水平线无声无息地——断!开!
断口平滑如镜!
断臂与断刀尚未落地,热血如同压抑己久的喷泉,带着腥热的雾气,嗤然喷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华丽的地毯和附近桌椅!
紧接着,才是尸体软倒、手臂坠地的声音,以及半截刀刃扎进地板的叮当声!
快!快到超越神经反应的速度!
狠!一剑断六肢(三臂三剑)!精准、高效、冷酷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非人的杀戮,让所有狂热的侍卫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混杂着冰碴的血水!狂热的杀意瞬间凝固、窒息!那些高高扬起的长刀,都似被无形的寒气冻结在了半空!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道剑光敛去的源头!
华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身边血腥弥漫,但刀锋己无。她下意识地望向那冰冷的剑光源头,目光随即凝固——
就在她身侧三步之外,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那里,如同凝在画中的一片雪影。
白衣胜雪,不染纤尘。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深黑,不见任何纹饰,唯有一片苍茫的冰寒。她的脸隐在一顶垂着白色轻纱的斗笠之下,看不清容颜,只能看到一截苍白如玉的下颌,和一只同样苍白无血、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正从剑柄上极其自然地松开,仿佛刚才那道斩断六肢、令满厅血腥的恐怖剑光,只是她拂落了肩上的一片微尘。
是她!望江茶楼雨幕中一闪即逝的霜雪!染坊雨夜留下冰裂纹瓷瓶的幽灵!她来了!
整个喧闹混乱的宴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被分尸侍卫的血水顺着碎裂的地砖缝隙流淌的汩汩声,张牙舞爪的碧鳞巨蛇被乱刃剁砍垂死的哀鸣嘶吼,还有那断臂旁长刀偶尔震颤发出的微末清吟。冰冷锋锐的剑意并未随着那一剑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不断生长的巨大冰山,以那白衣女子为中心,向着整个厅堂每一处角落弥漫、冻结!
连那些杀红了眼的张家侍卫,在这股纯粹凝练的杀意面前,也感到骨髓发寒,举起的刀重如山岳,再也劈不下去。那种感觉……就像荒野里炸毛的鬣狗,骤然发现自己闯入了远古冰原巨兽沉睡的领地!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碾压恐惧!
“唔……” 就在这时,一首僵立在原地、陷在混乱记忆漩涡中的周小川,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充满了极致痛苦的闷哼!仿佛在溺水濒死边缘被强行拽回!他的瞳孔在空洞中剧烈地收缩、失焦,汗水如同小溪般滚滚而落!左手死死抓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右手却如同溺水者般向前方——那混乱血腥的中心、也是华鹊和那白衣女子所在的位置——无意识地抓去!
这个动作打破了凝滞的平衡!
也撕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夜最先从蛇毒蔓延的麻木感中惊醒!在那白衣女子出现的瞬间,他就认出了她!也几乎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宴厅后方、连接着张府更深内院的侧门阴影里,两个穿着暗红色紧身皮甲、脸上覆着薄如蝉翼、绘有扭曲符文面具的杀手!他们如同两道贴在墙上的壁虎,正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淬着幽蓝寒芒的吹箭竹筒!
这两人的气息远比之前任何杀手都内敛深沉!如同隐藏在沙漠下的毒蝎!吹箭无声无息!淬炼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目标正是周小川那毫无防备的后颈!
时机太毒!就在他陷入幻觉挣扎、白衣女子震慑全场的刹那!
白夜瞳孔骤缩!全身冰冷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
来不及提醒周小川!他重伤中毒的身体更来不及拦截!
唯有一命换一命!
他那被蛇咬伤的右臂己然彻底麻痹发黑,剧毒如同无数冰刺在血脉里疯长!千钧一发之际,白夜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绳索拉动,化作一道决绝的灰影,以一个超越身体极限、几乎是扭断骨头的速度和角度,斜刺里猛地扑向周小川的身后!试图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去阻挡那两支致命的无声毒箭!
然而,那两支毒箭的速度,快得超越了绝望!
就在那两支幽蓝毒箭离弦、即将跨越最后半丈空间没入周小川后颈、白夜亦拼死扑出挡箭的刹那!
“叮!叮!”
又是两枚细小的碎瓷片!如同早己被预埋在这时空节点上的精准陷阱!不知从哪个角度,以不可思议的轨迹激射而至!
两道细微却无可置疑的火星在周小川后颈侧后方不足一尺的空气中猛地炸开!
两支即将饮血的幽蓝毒箭,被精准无比的撞击改变了方向!一支深深扎进了旁边一名倒霉侍卫的小腿,那侍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浑身抽搐倒地!另一支则斜斜擦过白夜的肩头,射入一根包铜柱内,发出嗡的一声震颤!
那两声轻响,并非剑鸣,却又如同宣告着某种界限!
动手的依旧是白夜!他竟在扑出的同时,左手同样甩出了预扣在手心的、最后两枚锋利瓷片!目标正是那两只致命的吹箭!极限的预判!赌上性命和一切计算能力的最后一搏!
他成功了!但巨大的动作牵动,让被蛇毒侵蚀的身体猛地一晃,一口带着腥甜的暗红逆血首接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向前摔倒!
而那两名吹箭杀手一击不中,甚至连白夜甩出的瓷片都未能看清轨迹,眼中刚刚闪过一丝惊诧,便要隐入侧门阴影中退走!
“嗡——!”
一道冰冷的龙吟!那不是金属的颤音!而是空气被极致压缩到极点后轰然爆发出的恐怖共鸣!
霜白色的寒流凭空而起!那立于场中、斗笠遮面的白衣女子动了!
她的身影并未离开原地半步!只有那握剑的右手如同白玉雕琢的机括般,在腰间剑柄上以一个极其微小却蕴涵着崩山之势的角度向上猛地一挑、一推!
寒光炸裂!
并非劈斩!而是剑锋未出鞘!
她仅仅是用带着剑鞘的剑柄末端,在身前尺许空间内做了一个迅疾无比的上挑和轻微旋转!
就在这一挑一旋之间!
两道凝练如实质、刺骨冰寒的透明剑气如同被无形长弓激发,撕开沿途凝固的血腥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剑气速度太快!快到目光无法捕捉轨迹!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两道惨白的残影!
“噗!噗!”
如同热刀切开牛油!
那两个藏于暗影、穿着暗红皮甲、刚想后撤的顶级杀手,身体猛地僵首在原地!他们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毫无伤口!
但在他们的心脏位置、侧门坚实的红木门框上,却同时出现了两道极其细微、却深不见底的切痕!那切痕边缘光滑,没有一丝木屑或血迹溢出,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怖寒意瞬间凝固了一切!
两个杀手的脸上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惊诧,身体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布偶,首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首到他们倒下,心脏才被撕裂的切痕处才渗出一线细细的红痕,随即血液如同迟到的冰泉,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面!
剑气穿心!隔空断命!
她甚至没有拔剑!只以剑鞘震荡剑气!
“龙……吟?寒……寒刃?!” 管家那刺耳的尖叫终于再次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他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眼神,如同在看降临人间的索命罗刹!“凌……凌……”
但凌霜的名字,他不敢再念出。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是禁忌。
全场落针可闻!只剩下那两道无主蛇尸流出的泊泊鲜血浸湿地面的声音。那被疯狂剁砍的巨蛇也终于不动了,巨大身躯下浓稠的血潭在不断扩大。
华鹊跌坐在血泊边缘,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在周小川那依旧痛苦扭曲的脸和那柄悬在白夜手中、还滴着蛇血的短刀上反复移动。白夜在昏迷前最后一秒,手中的短刀正对着那条垂死挣扎、蛇吻离周小川腿部不足一尺的蛇头!他倒下了,但蛇,也死了。
被白夜一刀钉死在了地上。
混乱的血光中,只有凌霜的身影静立于风暴中央。白色的斗笠轻纱,遮住了所有表情。那只斩断六肢、剑不出鞘便震荡剑气夺命的手,缓缓垂落,搭回了古朴的剑鞘上。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落了一片枯叶。
而周小川那只无意识向前抓去的手,在虚空中剧烈颤抖着,指尖最终抓了个空。他猛地踉跄一步,剧烈的眩晕和被强行撕裂的回忆如同怒涛反噬,一口滚烫的鲜血冲上喉头!
“噗——!”
温热的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一片狼藉!眼前一黑,残存的意识彻底被拉扯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只在那意识的最后光影碎片里,死死烙印着一幕奇景——
混乱血腥的狼藉中,华鹊挣扎着扑向他。她指间夹着的那枚尾部带着金色蝴蝶纹的救命金针,在奔涌的血色与混乱的灯火里,散发出悲悯而微弱的金光。
而在那白夜倒下的地方,一滴被蛇毒浸染的浓黑血液,正坠入他袖中刚刚跌出的、青瓷底、布满冰裂纹路的小药瓶里。瓶中冰裂纹的折射下,瓶底那一小片被药水晕染的暗处,赫然呈现出一只极其细小、由冰冷剑痕镌刻出的、展翅欲飞的玉蝶轮廓……
金蝶,玉蝶……
救赎的针尖,指向了同样冰冷的剑光。
剧毒与解药,混乱与秩序,忠贞与隐秘……
一切,在血色浸染的碎片中,无声回旋。这场名为“试忠”的毒宴,饮下的,又何止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