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蓝紫色绸缎，悄然覆盖在溪岸。
青苔石上的露水凝结成珠，苏沐白倚着树干，西裤下摆早己被浸湿。
他轻弹烟灰，火星坠入潺潺溪水，发出细微的"嗤"响，转瞬便被水流吞没。
西周静得能听见芦苇在风中的私语，突然，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落叶在脚下碎裂的节奏，竟与高中时她踩着早读铃声溜进教室的频率分毫不差。
"市委秘书大人也有烦心事？"吴晓妍的声音裹着晚风飘来，她的影子斜斜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浅蓝色连衣裙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笔灰，像是不小心洒落的月光。
她弯腰捡起苏沐白扔掉的玉溪烟盒，指尖拂过磨砂外壳："哟，燕京的少爷没学会抽雪茄？当年你可连五毛钱的辣条都舍不得买。"
苏沐白又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窜起的火苗照亮她的脸庞，锁骨下方那颗朱砂痣若隐若现。
"乌蒙一中的黑板擦还像以前那么呛人？"
他故意将烟圈吐向她，"记得高二那年，你值日时总踮着脚够黑板顶，最后还是我踩着课桌帮你。"
"现在我自己能够着了。"吴晓妍轻巧地踮脚坐上青苔石，帆布鞋尖调皮地划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衬衫领口："迪奥旷野？江大小姐的品味果然独特。"
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掠过他袖口的铂金袖扣，"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舍得给你，看来感情不一般啊？"
溪水漫过吴晓妍的鞋底，她晃着双腿，轻轻哼起《青花瓷》。
跑调的部分和高中文艺汇演时如出一辙——那时她作为班级代表上台，忘词后硬是把副歌重复唱了三遍，逗得台下笑作一团。
苏沐白盯着她发绳上摇摇欲坠的小铃铛，喉结动了动："听说你要回一中教书？"
"嗯，教语文。"吴晓妍摘下发绳咬在嘴里，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半边侧脸。
她的声音闷声闷气的："校长说让我负责诗社，可惜最会写诗的学生......"
话音未落，发绳突然绷断，小铃铛"叮铃"一声滚进石缝。
苏沐白本能地俯身去捡，后颈突然触到微凉的指尖。
"别动。"吴晓妍的气息拂过他的耳际，"有槐花。"
她轻轻摘下落在他衣领的花瓣，熟悉的蜂花洗发水味道萦绕在鼻尖，恍惚间又回到了高中的清晨——
那时她总抱怨早读课困得睁不开眼，却坚持每天洗头，发丝间永远飘着淡淡的清香。
"所以，"吴晓妍的膝盖不经意间蹭到他后背，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是留在燕京当金龟婿，还是跟着江大小姐飞黄腾达？你最终确定了吗？"
她突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听说江薇嫚的胸围与我相当啊......"
"吴老师！"远处突然传来学生的喊声。
几个穿校服的女生抱着教案本，站在岸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吴晓妍慌忙跳下石头，裙摆却勾住了苏沐白的袖扣，两人顿时陷入尴尬的僵持。
"这是你们学长。"吴晓妍红着脸整理衣裙，耳垂泛起可爱的红晕，"现在在......"
"市委秘书。"苏沐白接话，袖扣上还缠着一根蓝色丝线，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女生们窃窃私语，有个扎马尾的突然惊呼："就是老师相册里那个初恋，会写诗的诗人......"
吴晓妍抓起教案本落荒而逃，发丝间还粘着几片槐花。
苏沐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着袖扣上的丝线。
低头时，他发现石缝里除了铃铛，还有张折叠的准考证——去年她参加教师编制考试时拍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衬衫，嘴角抿出的弧度，像极了那年在溪边被他撞见时又羞又恼的模样。
— — —
市委大楼的电梯缓缓上升，镜面映出苏沐白疲惫的面容。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上面别着的钻石领带夹熠熠生辉，"CJ"两个字母在灯光下闪烁，如同江薇嫚看他时那炽热又带着掌控欲的目光。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办公室特有的纸张与油墨混合的味道。
"苏秘书。"新来的实习生小周抱着一摞文件小跑过来，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江书记让您马上去趟会议室。"她递上的文件夹扉页贴着便签。
字迹工整却透着压迫感：【今晚家宴，爷爷过段时间要见你】，落款处画着个笑脸，嘴角却向下撇，仿佛预示着这场会面并不简单。
会议室里，江雨瑶正伏案批阅文件，宝格丽项链垂在精致的锁骨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和江薇嫚如出一辙，锐利得能看穿人心："坐，薇嫚说你喜欢喝普洱？"
她推来的茶杯上印着醒目的CJ集团logo，茶水表面漂浮着几颗枸杞，红得刺眼。
"乌蒙一中的教师调动申请。"江雨瑶翻开文件夹，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
"有个叫吴晓妍的语文老师，申请调去偏远乡镇。"
她的钢笔尖在"调动理由"栏轻点，发出"哒哒"的声响，"苏秘书对这件事怎么看？"
就在这时，苏沐白的手机突然震动。
班级群弹出新消息：【吴老师公开课《水调歌头》，欢迎校友旁听】。
配图里，吴晓妍站在讲台上，白色粉笔灰沾在袖口，身后的黑板报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和她当年在信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基层锻炼是好事。"苏沐白强作镇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里的烦躁。
江雨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翻开另一份文件。
"不过，集团在燕京的文创项目，正好缺个熟悉贵州民俗的顾问，苏秘书这么有才华，想必能胜任。"
窗外的乌云越压越低，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苏沐白想起昨天在教育局门口的偶遇——吴晓妍抱着教案本在雨里奔跑，帆布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公告栏上的干部任免名单。
她狼狈却倔强的模样，和此刻会议室里精致优雅的江雨瑶形成鲜明对比。
"对了。"江雨瑶推来一张烫金请柬，边缘嵌着细小的碎钻，"薇嫚下周来考察，爷爷的意思是，把你们的订婚宴......"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沐白走出大楼时，看见传达室窗台上摆着个铁皮盒子。
门卫大爷告诉他，是个女老师送来的，浑身都被淋透了。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二十八封信的复印件，每封末尾都新添了批注：【今日教《锦瑟》，学生说"此情可待"太悲，我告诉他们，所有遗憾都是成长的韵脚】。
手机亮起，江薇嫚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堂姐都告诉我了！那个乡下老师......"
苏沐白按熄屏幕，站在雨幕中。
远处传来校园广播的声音，吴晓妍带着学生朗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声音被雷声劈碎，散落在潮湿的空气里。
苏沐白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塞着张纸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我的胸确实不大，但装得下所有学生的梦想，至于脑子...明天下午三点，一中诗社招新，敢来辩论吗？】
落款画着只叉腰的兔子，耳朵上系着粉色发绳。
雨水打在纸上，墨迹渐渐晕开，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派出所里，吴晓妍把凉鞋上的蝴蝶结踢进桌底，而他的人生，也从那时起，陷入了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