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值得吗？”
灯焰中那抹虚幻的笑脸，如同最温柔的刀锋，无声地剖开了吴明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那笑容里的释然、温暖，甚至那一丝熟悉的狡黠，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熔岩，灼烧着他每一寸濒临崩溃的神经。
值得吗？
为了他这身被天道唾弃的邪骨，为了这条以血铺就、尽头只有毁灭的道路，燃尽千年修行，碎尽妖丹本源，最终化为一缕只能依附于冰冷灯盏的……灯芯？
“不……不值得……”吴明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泪水混合着血污，滴落在掌心那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青铜灯上。灯焰微微摇曳，红月的笑脸在火光中模糊了一瞬，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他死死攥着灯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冰冷的青铜揉进自己的血肉里。那一点温暖的灯火，是红月存在的最后证明，却也是他背负的、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吴明……”林正英沙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此地不宜久留……阴兵虽去，但妖星异动未止，阴山门主随时可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异变陡生！
嗡——！！！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源自灵魂契约的剧烈震颤，毫无征兆地在吴明体内炸开！那感觉，如同维系生命的脐带被瞬间斩断，又似灵魂深处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
“呃啊——！”吴明猛地弓起身，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却并非因为邪骨，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根本的……撕裂感！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点点金光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出！鲜血溅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污染、排斥！
紧接着——
嗤啦！
他贴身存放的、那个象征着出马弟子身份、承载着他与五仙法脉最后一丝联系的——布囊！竟无火自燃！
布囊瞬间化为灰烬！一张折叠整齐、由特殊兽皮硝制而成、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仙家符箓、供奉着胡三太爷及众仙家名讳的——堂单！
那张承载着他所有信仰、所有归属、所有师徒情谊的堂单，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灰烬之上！
然而，堂单之上，异象突生！
原本鲜红如血的朱砂符箓，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黯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符箓的线条扭曲、崩解，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嗤嗤”声！供奉的仙家名讳，一个个如同被烈火焚烧，迅速变得焦黑、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不……不可能……”吴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迅速失去所有灵光、变得如同废纸般枯黄的堂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维系着他与仙家、与师父胡三太爷、与鹰天灵、与所有曾经并肩作战的仙家之间，最后的那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法脉联系……正在被一股冰冷、决绝的力量……强行斩断！
“仙家……弃我？！”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就在堂单上所有符箓名讳彻底消失、变得一片枯黄的瞬间——
轰！
整张堂单无火自燃！
没有浓烟，没有焦糊味！只有一股纯净、却冰冷到极致的白色火焰，瞬间将堂单吞没！火焰燃烧得极其迅猛，眨眼之间，那张承载着吴明过往一切的堂单，便化作了一小撮细碎的、散发着淡淡檀香气息的……灰烬！
灰烬在惨淡的妖星光芒下，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堂单焚，法脉断！
这不仅仅是除名！这是仙家以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与吴明之间所有的因果！将他彻底……放逐！
巨大的空洞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吴明。他踉跄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信仰崩塌？不，这比崩塌更彻底！这是被自己曾经视为归宿、视为依靠的一切，亲手……抛弃！
“唉……”林正英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看着那飘散的灰烬，眼中充满了复杂，“仙门铁律……弑仙者……不容于道……胡三太爷他……终究是……”
他的话被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愤怒与悲伤的鹰唳打断！
唳——！！！
一道刺目的银色雷光撕裂暗红的夜空，如同流星般疾速坠落！目标并非吴明，而是那即将彻底飘散的堂单灰烬！
雷光落地，并未爆炸，而是瞬间收敛，化作一根长约尺许、通体银白、闪烁着细密雷纹、散发着凌厉刚猛气息的……翎羽！
鹰天灵的翎羽！
翎羽悬浮在飘散的灰烬上方，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悲泣。翎羽尖端，一点细小的、如同泪滴般的银色光点缓缓凝聚、滴落，精准地落在了那最后一小撮尚未完全散开的堂单灰烬之上。
嗤！
银光泪滴触及灰烬的瞬间，如同水入滚油！灰烬猛地一颤，随即彻底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那根悬浮的翎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光芒迅速黯淡，雷纹隐去，变成了一根略显黯淡、却依旧锋锐的普通银白色羽毛。
它缓缓飘落，打着旋儿，最终，轻轻落在了吴明脚前冰冷的泥地上。
翎羽旁边，一行由雷光灼烧而成、深入泥土的细小字迹，清晰地映入吴明死寂的眼帘：
“孽徒……”
“好自为之！”
字迹凌厉，带着雷霆的余威，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失望、痛心，以及……最后一丝难以言喻的……诀别！
鹰天灵！那个曾经视他如子、授他鞭法、护他周全的师父！连他……也彻底放弃了！
最后一点微弱的侥幸，被这行字彻底碾碎。
吴明呆呆地看着脚边那根冰冷的翎羽，看着那行刺眼的字迹。胸口那盏青铜灯散发出的温暖光芒，此刻却像冰锥一样刺骨。他感觉不到邪骨的反噬，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剥离、放逐的……冰冷虚无。
仙门弃我，师徒断义，红月化灯……
他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颤抖着，捡起了那根冰冷的翎羽。
羽毛入手冰凉，带着一丝残留的、属于鹰天灵的、凌厉的气息。
他紧紧攥着翎羽，尖锐的羽根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泥土里，他却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阴山的方向，那里是妖星的核心，是万鬼的巢穴，也是……他这条绝路的尽头。
空洞死寂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性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
以及在那冰冷之下，疯狂滋长、即将吞噬一切的……毁灭火焰。
“好自为之……”
他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然后，他抱着那盏温暖的灯，攥着那根冰冷的翎羽，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而决绝地，走向那片被妖星染红的、更加深沉的黑暗。
身后，是彻底化为废墟的村庄，是飘散的堂单灰烬，是断裂的师徒情义，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前路，只有黑暗与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