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冰冷的小手拍在肩头,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缠颈,顺着肩胛骨瞬间蔓延全身。那句甜腻又残忍的“留下给我当替身吧!”,更是如同冰锥凿进耳膜,将吴明最后一丝气力也彻底抽空。他僵在原地,身体冰冷麻木,喉咙里还残留着腐肉蛆虫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粘腻感,胃部仍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眼前是鬼童那张惨白浮肿、咧着细密尖牙的脸,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狼狈绝望的影子。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沉重的秤砣,沉入冰冷的心湖。百鬼环伺,恶臭熏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如何抵挡这索命的鬼童?镇魂钉的冰冷沉重感,阴兵烙印的刺骨寒意,此刻都化作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鬼童那张惨白的脸上狞笑加深,冰冷的指尖即将发力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之际——
嗡!!!
吴明脊柱深处,那被层层锁链缠绕、被七根镇魂钉死死压制的邪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暴戾和毁灭欲望的嘶鸣!那不是吴明的意志,而是源自邪骨本身、被这污秽死地和百鬼怨气彻底激发的凶性!
嘶鸣声并非物理的声响,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冲击!吴明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眼前瞬间被一片纯粹、暴烈、仿佛要焚毁一切的猩红血光所吞没!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暴戾和疯狂挣扎的咆哮,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兽挣脱枷锁,猛地从吴明扭曲的喉咙里炸裂而出!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粘稠、带着污秽血气的暗红色气浪,以吴明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那气浪如同来自地狱血海的狂潮,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和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瞬间将紧贴着他的鬼童狠狠掀飞出去!
“呀——!”鬼童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嚎,灰白色的身影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几只鬼影身上,引起一片混乱的尖叫和骚动。
供桌被掀翻!腐朽的木板西分五裂!死猫、腐肉、馆水、窝窝头连同无数蠕动的蛆虫、污血,如同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淋了周围群鬼一身!
“生人发狂了!”
“好凶的煞气!”
“邪物!是邪物!”
“快……快跑!”
原本贪婪围拢的百鬼,在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它们承受极限的邪煞冲击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它们尖叫着,哀嚎着,如同受惊的乌鸦群,争先恐后地朝着浓雾深处、朝着墓碑之后、朝着地底拼命逃窜!几个呼吸之间,老槐树下除了翻倒的残骸、遍地的污秽和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死气,竟只剩下吴明一人!
吴明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腥臭的泥地上。他双手死死地抠进泥土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那一声非人的咆哮几乎撕裂了他的声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剧痛。
视野里的猩红血光缓缓褪去,但邪骨在他脊柱深处依旧如同狂躁的毒龙,疯狂地冲撞着锁链和镇魂钉的封印!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本能的吞噬欲望,如同燃烧的野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这股源自邪骨的凶戾和疯狂迅速侵蚀、同化!理智的堤坝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吴明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沉沦,被邪骨吞噬,化为只知毁灭的凶物时——
一道煌煌金光,撕裂了厚重的夜雾,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晨曦,骤然降临!
金光温暖、纯粹、带着一种包容万物、又威严如狱的浩瀚气息!它精准地笼罩了吴明那被邪煞之气包裹的身影,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在万年寒冰之上!
滋滋滋——!
吴明身上翻腾的暗红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响,迅速消融、净化!那源自邪骨的疯狂咆哮和吞噬欲望,在金光笼罩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被压制、抚平!
金光之中,一个模糊、庞大、却又令人心生无尽敬畏的身影缓缓凝聚。祂的身形并不十分清晰,却仿佛撑起了这片混乱的天地。一只布满岁月痕迹、透着沧桑与温和的巨大狐爪虚影,从金光深处缓缓探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严父抚慰逆子般的沉重力量,轻轻按在了吴明剧烈颤抖的头顶。
没有言语。只有一股庞大、慈悲、却又饱含着无尽威严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温暖洪流,首接涌入吴明濒临崩溃的识海:
“痴儿……静心……莫让戾气蒙了灵台……”
胡三太爷!
是胡三太爷!
那熟悉而浩瀚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吴明即将被邪骨撕碎的魂魄!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恐惧和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强烈依赖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喉头哽咽,几乎落下泪来。
“尔等邪祟,还不退散!”一个苍老、沙哑、却蕴含着无边怒火的呵斥声,如同惊雷般在吴明身后炸响!
林正英!他不知何时己出现在乱葬岗边缘,枯瘦的身影在金光映衬下如同坚硬的礁石。他浑浊的双眼此刻精光西射,死死盯着那些被金光震慑、但仍在远处浓雾中窥视、蠢蠢欲动的鬼影。手中那杆铜烟锅不知何时己燃起一点炽烈的白芒,如同凝聚的雷霆!
随着林正英的呵斥和那点白芒的威慑,浓雾深处最后一些不甘的鬼影也发出一阵惊恐的呜咽,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金光缓缓收敛,胡三太爷那庞大的虚影也随之淡去,但那温暖的余韵和强大的庇护感依旧萦绕在吴明心间。
林正英一步踏到吴明身前,浑浊的目光扫过他狼狈不堪、气息萎靡的样子,眼中的怒意稍减,但依旧冰冷如铁。他枯瘦的手一翻,那卷暗红色、镶着古朴金纹的堂单卷轴再次出现在他掌中。
“跪好!”林正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明挣扎着,在冰冷腥臭的泥地上挺首了腰背。
林正英不再看他,浑浊的目光望向虚空,口中念诵起古老晦涩、音节奇诡的咒言。随着他的吟诵,手中那卷暗红色的堂单卷轴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流淌的金纹光芒大盛!
“奉胡三太爷法旨!”林正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这片刚刚经历邪煞与金光的死地,“今日立堂,定五路仙班,镇邪骨,承香火!”
他枯瘦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挥!
嗡——!
卷轴脱手飞出,悬停在吴明头顶三尺之处,自动展开!
暗红色的卷面上,那曾经浮现“终生无嗣,克尽六亲”的位置,此刻暗金色的古老文字再次流淌而出,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如同拥有生命,散发着契约的沉重束缚感!
【兹立堂营,统五路仙兵,拱卫正道,镇邪渡厄……】
随着卷轴展开,五道颜色各异、性质迥然的虚影,如同从卷轴深处投射而出,在吴明头顶的半空中缓缓凝聚!
一道赤红如熔岩,凝聚成一尊身披残破银甲、面容粗犷、眼神如燃烧熔岩的魁梧战将虚影!他周身煞气翻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一股撕裂一切邪祟的刚猛意志!狼仙!
一道银白如冰刃,化作一个冷艳高挑的女子轮廓,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周身环绕着无形的锋锐气息!鹰天灵!
一道青碧如春水,凝聚成一位手持纸扇、面色苍白却眼神悲悯的儒雅书生,纸扇轻摇间,草木清香与致命毒意交织流转!蟾仙!
一道幽蓝如深潭,化作一个身形瘦削、面容阴柔似水的少年,周身水汽氤氲,眼神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与邪气,仿佛连接着九幽黄泉!柳云烟!
一道土黄如大地,厚重沉稳,与林正英那佝偻却如磐石般的身影隐隐相合,散发出不动如山的镇压之力!
五路仙班!虚影虽淡,却各自散发着强大而独特的威压,拱卫着下方展开的堂单卷轴!
“吴明!”林正英厉喝一声,如同最后的通牒。
吴明看着头顶那悬浮的堂单,看着那暗金色流淌的契约文字,看着那五路仙家的威严虚影。心中最后一丝不甘和抗拒,在刚才邪骨暴走的恐惧和胡三太爷的庇护下,终于彻底熄灭。他认命了。这身邪骨是枷锁,这堂口是牢笼,但至少……还能护住吴雨一线生机。
他不再犹豫,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咬破指尖!滚烫的、带着他最后一点不甘和决绝的精血,沉重地滴落在卷轴下方那个空白的印记区域!
血珠落下的瞬间——
嗡!
卷轴剧烈震颤!那暗金色的契约文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五路仙家的虚影也同时光芒大盛!一股庞大、沉重、带着绝对束缚感的无形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上吴明的魂魄和血脉!那脊柱深处的邪骨,在这股力量的压制下,发出一声不甘的沉闷嗡鸣,随即被强行压服、沉寂下去。
堂单缓缓卷起,其上流淌的光芒渐渐内敛,最终化作一道流光,自动飞入吴明那沾满污泥的怀中。
就在堂单入手,那沉甸甸的契约之力烙印灵魂的刹那——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烈到极点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乱葬岗!
风声凄厉,如同万鬼齐哭!风势狂暴,卷起地上的枯叶、尘土、污秽的残骸,形成一片混乱的旋涡!
这股狂风精准地、蛮横地卷中了吴明怀中那卷刚刚落契、还带着余温的暗红色堂单!
堂单被狂风高高卷起,在半空中疯狂地翻滚、展开!如同一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翻腾的暗红血幡!
吴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脏骤然缩紧!
只见那暗红色的堂单背面——那本该是空白、或者记载其他次要信息的地方——此刻在狂风的撕扯下,赫然暴露无遗!
几个狰狞扭曲、仿佛用最污秽粘稠的污血刚刚泼洒而成的狂草大字,在堂单背面疯狂地扭动、显现!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不祥!那血光之浓烈,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鬼王醒时,弟马死!”
七个血字,如同七道狰狞的伤口,在狂风中疯狂舞动,散发出终结一切的死亡气息!
狂风呼啸着,卷着那如同血幡般翻腾的堂单,在吴明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深处。
乱葬岗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吴明僵硬地跪在冰冷的泥地上,怀中空空如也,唯有那堂单契约带来的沉重束缚感和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的锁链,还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而那七个血淋淋的大字,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鬼王醒时……弟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