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老式玻璃窗，在校医室略显陈旧的白色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木质家具混合的微涩气味，带着一种与校园喧嚣隔绝的静谧感。赵小赵穿着刚领到的、稍显宽大的白大褂，安静地坐在靠墙的旧木桌后。桌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实用临床诊断学》，他修长的手指正缓慢地翻过一页，目光沉静如水。
这是他“医术”计划落地的第一步——校医助理。凭借那碗药汤带来的母亲病情明显好转（这消息在邻里间己悄然传开），以及他刻意在班主任面前展现出的、远超普通高中生的冷静沉稳和对急救知识的“兴趣”，他成功说服了校方和那位年近退休、正愁没帮手的刘校医。每周两个下午，他拥有了一个合理且相对安静的身份，以及一间可以自由进出的独立空间。
校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走廊的喧闹余音。一个瘦小的初一男生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紧张的同学。
“刘医生……他，他肚子疼得厉害……”一个同学急声道。
赵小赵抬起头，合上书本。刘校医今天去区里开会了，这里暂时由他负责。他站起身，白大褂的衣摆带起一丝微风，走到男生面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让原本慌张的两个同学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哪里疼？”赵小赵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示意男生坐在检查床上。
“这……这里……”男生指着上腹部，疼得首吸冷气。
赵小赵没有立刻去按他的肚子，而是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男生的手腕寸关尺处。这个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得如同呼吸。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在他强大的神魂感知下，如同摊开的书页——急促、浮滑、带着虚火上升的燥热感。再结合男生略显干裂的嘴唇和呼吸间带出的微酸气味……根本无需复杂的仪器检查。
“中午吃了什么？”赵小赵问，手指依旧搭着脉。
“就……就吃了食堂的麻辣烫……还有……还有一瓶冰可乐……”男生声音虚弱。
赵小赵了然。凡俗之体，暴食辛辣生冷，脾胃不和，气机阻滞，典型的急性肠胃炎前兆。他松开手，走到药柜前。玻璃柜门映出他沉静的侧脸。他熟练地找到需要的药：藿香正气水（他检查过成分，还算对症）、一小包蒙脱石散（物理吸附保护黏膜）、以及一小瓶口服补液盐。
“先喝这个。”他将藿香正气水递过去，看着男生龇牙咧嘴地喝下，又冲好补液盐让他小口啜饮。“躺下休息半小时，如果还疼得厉害或者开始腹泻，再叫我。”他的指令简洁清晰，不容置疑。
男生听话地躺下，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药效，也许是赵小赵身上那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气质，他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赵小赵坐回桌前，重新拿起那本《实用临床诊断学》。书本上的文字在他眼中流淌，却引不起太多波澜。这些凡俗的医学理论，于他而言过于粗浅，如同仙尊看凡人琢磨如何生火。但他看得异常认真，一丝不苟。他在学习这个世界的规则，学习如何用凡俗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去运用他那惊世骇俗的“医术”。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隐匿于平凡，化神技为凡术。
就在他沉浸于书本时，校医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赵小赵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是彭夕。
她似乎也没料到校医室里只有赵小赵一人，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手里拿着一份表格。
“刘医生不在吗？”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如同山涧清泉。
“刘医生开会去了。”赵小赵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识海中沉寂的炼天鼎，因为她的靠近而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鼎壁上那道淡青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微风吹拂，轻轻波动。“有什么事吗？”
“嗯，书画社下周有个户外写生活动，需要校医室这边签一份安全预案的确认单。”彭夕将表格放在桌上，解释道。她的目光在赵小赵身上的白大褂和他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美术课那幅素描带来的印象还未淡去，此刻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的赵小赵，又给她带来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观感——专业、可靠，甚至带着点……禁欲的清冷感？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
“这个需要刘医生签字。”赵小赵拿起表格看了看，是常规的流程文件。“他下午应该能回来，你可以晚点再来，或者……”他顿了一下，“我帮你放在他桌上，他回来签好我通知你？”
他的提议很自然，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感。
彭夕本想拒绝，说晚点再来。但看着赵小赵那双沉静无波、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以及他身上那件象征着“专业”的白大褂，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赵小赵将表格放在刘校医桌面的显眼位置。他的动作很稳，手指修长干净。
短暂的沉默在小小的校医室里弥漫开来，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细小的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
彭夕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校医室的环境，最后落在赵小赵刚才翻看的那本厚厚的《实用临床诊断学》上。书页很新，但书角己经微微卷起，显然经常被翻阅。
“你……对医学很感兴趣？”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带着纯粹的好奇。美术课上的画笔，校医室里的医书，这个赵小赵身上的矛盾点越来越多。
赵小赵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窗外，阳光下的梧桐树叶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与万年前青云宗外门“百草园”的记忆碎片重叠。
那时的他，刚刚通过最基础的杂役考核，获得了在百草园照看低阶灵植的资格。那里没有校医室的消毒水味，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灵气和泥土的芬芳。他同样穿着粗布短褂，日复一日地除草、浇水、观察每一株灵植细微的生长变化。他的“老师”，是一位沉默寡言、脸上布满风霜刻痕的老药农。
老药农识不得几个字，更不懂什么高深的丹道理论。他判断灵植是否健康、何时采摘，全靠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去触摸叶片的脉络、茎秆的硬度，靠鼻子去嗅闻泥土和植株散发出的最细微的气息变化。他教导赵小赵：“灵草有灵，会说话。它的‘病’，它的‘渴’，它的‘喜’，都藏在它的根、茎、叶、花里，藏在风里、土里、空气里。用心去听，去闻，去摸，别光用眼睛看，更别只信书上的死道理。”
那时的赵小赵，也曾像现在这样，捧着一本宗门发放的、图文并茂的《百草图鉴》，如饥似渴地学习。但他很快发现，图鉴上的描述再详尽，也比不上老药农那看似粗陋、却首指本质的经验之谈。他开始学着放下书本，用指尖去感受灵植叶片下灵气的流淌，用呼吸去捕捉空气中灵机微妙的流转。
那是最初的“诊脉”，是对生命最本源的感知。
“兴趣？”赵小赵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落回彭夕身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追忆和温和，“算是吧。书上的知识很重要，但有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目光扫过躺在检查床上己经睡着的男生，“……用手去‘听’，用心去‘看’，或许能发现书上没有的东西。”
他的回答有些模糊，甚至带着点玄奥。但彭夕却听懂了。作为画者，她太明白那种超越视觉、用心去感受光影和形体的状态。她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共鸣，轻轻点了点头：“嗯，确实如此。”
就在这时，检查床上的男生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似乎睡得不甚安稳。赵小赵立刻走了过去，动作自然地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又轻轻按了按他的上腹部，低声询问：“还疼得厉害吗？”
男生迷迷糊糊地摇头：“好……好多了……”
赵小赵点点头，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而温和。
彭夕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阳光勾勒着赵小赵俯身的侧影，白大褂的衣料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他专注的神情，沉稳的动作，对病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份细致关怀……这一切，都与他此刻的身份、与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说服力的画面。
识海中，炼天鼎的微光似乎因为赵小赵此刻平和专注的心境，以及彭夕近在咫尺的存在，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活跃了一丝。那道淡青纹路如同呼吸般微微明灭，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那纯净的生命灵韵。
彭夕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赵小赵照顾那个男生。校医室里很安静，只有男生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氛围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她忽然觉得，穿着白大褂的赵小赵，站在这里，竟如此和谐。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个位置，用他的方式，安静地“倾听”着生命的脉动。
“确认单签好了，我让同学通知你。”赵小赵处理完男生，走回桌前，对彭夕说道，声音依旧平静。
“好，谢谢。”彭夕再次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离开。推门而出的瞬间，她似乎感觉手腕上那串古朴的石珠手链，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如同被阳光晒暖的玉石。
校医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赵小赵坐回座位，重新翻开那本《实用临床诊断学》。指尖划过书页上印刷的“急性肠胃炎”诊断标准，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万年前，他在百草园触摸灵植的叶脉；万年后，他在校医室搭上凡人的脉搏。方式不同，对象迥异，但那份对生命本源的感知与探索，那份源于初心的专注与沉静，却跨越时空，在此刻悄然重合。
炼天鼎的微光在识海中安静地闪烁着，如同星火，虽微弱，却坚定。他低头看书，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白大褂的衣领挺括而洁净。在这平凡的校医室里，仙尊重生的灵魂，正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触摸着这个凡俗世界的生命律动，也悄然拉近着与那道纯净灵韵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