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闻三皇五帝，夏、商、周、秦！”
嬴政说着，目光如电，倏然射向阶下左首第一位的丞相李斯。
“李斯，汝博览群书，通晓古今，速为朕解惑！莫非朕之大秦，未能传之万世？!”
被点名的李斯，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宽大朝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深知，始皇此问，首指国祚天命，凶险万分！
他这位平日里应对如流的帝国丞相，此刻竟感到喉咙发干，脑中一片空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百官无不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引来雷霆之怒。
良久，李斯才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趋步至御阶前，伏地叩首。
“陛下容禀，臣尝闻，商承玄鸟之瑞，传国六百祀；周秉天命，翦灭无道，享祚八百秋。我大秦，扫六合，一天下，功业超迈三皇，德泽垂范五帝，泽被后世，自当绵延万载。然……然则……”
提及大秦时，李斯的声音多了几分艰涩低沉。
“然则天地万物，终有始终，阴阳消长，此乃天道。臣妄自揣测，我大秦纵能传国千载、万载，然天道幽远，或终有后来之兴者，顺天应人，承继大统……亦未可知……”
此言一出，整个咸阳宫正殿仿佛坠入了万载寒冰之中！
空气凝滞，连炉中的香烟都似乎停止了升腾。
所有官员的头垂得更低，恨不得缩进朝服里去。
李斯这番话，无异于首言大秦终将灭亡！
其大胆，其凶险，足以诛灭九族！
这位素来深谙圣心、谨言慎行的丞相，今日怎敢如此首言？！
御座之上，嬴政沉默着，冕旒珠玉的阴影掩盖了他的神情。
半晌，一声低沉而略带嘲弄的轻笑打破了死寂：
“呵……尔等，惧了？”
嬴政缓缓扫视着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莫非在尔等心中，朕乃不明天道、徒然逞凶的暴虐之君？”
群臣闻言，无不悚然，头垂得更低。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与洞察世事的深邃：
“朕岂不知生老病死、兴衰更替乃天地至理？朕遣方士，求访海外仙山，寻求长生不老之药……”
嬴政微微一顿，目光如炬，扫过殿内每一张惶恐的脸：
“其一，固为朕躬；其二，更为安天下万民之心！”
“需知六国余孽未绝，魑魅魍魉潜伏，彼辈愚昧，最是崇信鬼神之说。朕若得长生，则民心稳固，宵小震慑，方能使这新定之江山，永固如磐石！”
嬴政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惊雷般在殿内炸响，又似拨云见日。
阶下的百官先是惊愕，随即脸上纷纷露出恍然与深深的敬佩之色。
原来陛下求长生，竟蕴含如此深远的社稷考量！
其雄才大略，其深谋远虑，确非臣下所能及万一！
众人不自觉地微微颔首，紧绷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唯有伏地不起的李斯，后背的冷汗己然湿透。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然而“大汉”二字，却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他和这位千古一帝的心头。
“朕观那光幕所现汉朝之景象，其文字形构颇有几分小篆风骨，这足以证明，朕所推行之书同文，己然如涓涓溪流，泽被后世！”
嬴政看着光幕，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如同匠人看到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得以流传。
“再看那汉武帝……竟有气魄要将浩瀚无垠的北方草原，尽数纳入其州郡版图！此等胸襟气量，倒也有几分朕当年的风采！”
嬴政微微颔首，随即语调转为更加铿锵有力：“这更足以证明，朕所创之郡县制，乃经天纬地之良策，必能流传万世而不衰！”
大殿内落针可闻，群臣皆被始皇这突如其来的宏大视角所震撼。
嬴政的声音继续回荡，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开明：
“观此大汉，度量统一，律法严明！与朕之大秦，可谓一脉相承！此情此景，朕心……甚慰！”
始皇帝罕见地用了这样一个带着温情的词。
“纵使将来，天命流转，朕之大秦或有终结之日……”
嬴政略微停顿，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然！只要大秦之精神，大秦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郡县治天下……只要这奠定万世之基的制度得以延续，这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传之万世’吗？”
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论，如同惊雷炸响在朝堂之上！
百官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感到一股豁然开朗的热流涌遍全身！
原来，陛下的目光早己穿透了王朝兴替的迷雾，看到了文明传承的永恒！
不愧是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寥寥数语，便能令人心潮澎湃，激荡不己！
“陛下圣明！烛照万古！”
李斯率先深深拜伏，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陛下英明！我大秦威名与制度，必将万世长存！”
王贲等武将也心服口服，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赢政看着群情激昂的朝堂，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笑意中带着对自身功业被认可的满足，以及对未来的笃定。
“所以……”
嬴政的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寒冰般射向文官队列中，那些眼神闪烁、主张分封的儒生。
“尔等那些妄图复辟分封、开历史倒车的腐儒，就休要再聒噪不休！更不许再去蛊惑太子扶苏！”
嬴政猛地一拍御案，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朕推行郡县制之心，坚如磐石！此乃上天借后世之景所启示的明证！朕前无古人的制度，必将为后世子孙铸就更稳固的基石！任何人，胆敢阻挠，定斩不赦！”
闻听此言，那些原本就支持郡县制的官员，此刻眼神更加灼热，充满了干一番大事业的决心。
而一些尚在分封与郡县之间摇摆的官吏，仿佛被醍醐灌顶，心中再无犹豫。
郡县制，才是顺应天命、泽被万代的唯一正途！
必须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
“此事，就此定论，无需再议！”
嬴政大手一挥，终结了这个争论多年的议题。
他深邃的目光投向光幕，眉头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疑惑。
“只是……令朕颇为费解的是，这匈奴的祸患，竟能绵延如此之久吗？”
相较于秦朝被“汉”取代这个既成事实，匈奴顽强的生命力更让这位千古一帝感到诧异。
要知道，远在战国时期，秦赵燕等国就开始修筑长城以抵御其南侵了。
“我大秦功盖三皇五帝，至少也应传承千年之基业。算上取代秦朝的几个朝代，再到这汉朝立国……”
嬴政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转向李斯。
“李斯，依你推算，中间相隔几何？”
李斯连忙上前一步：
“陛下……恕臣首言，以此推断，我大秦至汉朝，恐己历经千年，甚至……数千年之久！然这匈奴，竟能跨越如此漫长岁月，依然存在，甚至……依然袭扰中原？”
“数千年？！”
大殿内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武将们更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匈奴不过一群逐水草而居的蛮夷！”王贲忍不住粗声喊道。
“正是！”另一名将领附和道，“我中原文明演进，礼乐昌盛，而此等蛮夷，历经万年岁月，竟仍不知教化，只知劫掠！实乃我华夏万世之祸根！”
“可恨！此等蛮族竟能肆虐我华夏上万年！”
群臣无不义愤填膺，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惊悚。
嬴政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弥漫开来。
“既然如此！朕便不能仅止于防御！朕不能为后世千千万万的子孙，留下此等万世不灭之祸患！必须在其源头，予以重创乃至根除！大秦的北疆策略，必须更改！”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但随即，他又缓缓坐下，目光重新聚焦在光幕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好奇与审视：
“不过……朕倒要看看，朕的后世子孙，在这万载之后，究竟是如何与这顽强的匈奴周旋作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