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撕裂了雨夜城市湿漉漉的寂静。程沉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每一次颠簸都让左肩的枪伤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己经浸透了临时按压的布条,在深色的衬衫上晕开一大片黏腻的暗红。后视镜里,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反复扫视着空荡的街道,确认没有尾随的幽灵。
黎晚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苍白。她的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太阳穴突突首跳,脑海中那声撕裂灵魂的爆炸轰鸣和许墨倒下、程墨然死斗的画面依旧在反复冲撞。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起爆装置外壳,铜绿的锈迹和残留的暗红蜡封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更让她心悸的是,那股在穹顶之下失控爆发的、摧毁性的精神力量,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凶兽,在她意识的边缘沉重地喘息。她不敢闭眼,生怕那力量再次失控。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一片老旧的工厂家属区。筒子楼林立,墙壁斑驳,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投下模糊的光晕。程沉将车停在最深处一栋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小楼前。
“这里…安全吗?”黎晚的声音沙哑虚弱。
“暂时。”程沉的声音同样疲惫,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熄了火,艰难地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这是我一个…绝对可靠的朋友以前留下的备用点。没人知道。”
他带着黎晚,忍着剧痛,快速穿过湿漉漉的小院,用一把藏在花盆底下的钥匙打开了一楼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门内是狭窄的楼梯,通往漆黑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尘土和防潮剂混合的陈旧气味。程沉摸索着打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杂物和几个密封的箱子。唯一的通风口是一扇嵌着铁栏杆、高过地面的小气窗。
“先处理伤口。”程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他走到一个箱子前,熟练地撬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应急医疗包,动作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笨拙。
黎晚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肩膀和苍白的脸,强压下自己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不适,走上前:“我来帮你。”
程沉没有拒绝,他沉默地脱下浸血的衬衫,露出狰狞的枪伤。子弹是贯穿伤,入口在锁骨下方,出口在肩胛骨附近,皮肉翻卷,仍在汩汩渗血。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但失血量不小。
黎晚的手有些抖,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按照程沉的低声指示,先用消毒水仔细清洗伤口,剧烈的刺痛让程沉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止血粉、加压包扎…黎晚的动作从生涩到逐渐沉稳,汗水混合着雨水从她额角滑落。
处理完伤口,程沉靠在行军床上,闭着眼,胸膛起伏,脸色依旧难看,但失血的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他指了指医疗包:“里面有水和压缩饼干,你先吃点。”
黎晚没有胃口,但还是依言喝了点水,干涩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她坐在桌边,目光落在那个被放在桌面上的起爆装置外壳上,又看向程沉紧闭的双眼和疲惫的面容。安全屋的冰冷和压抑,让她仿佛回到了“拾光书店”的地下室。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寻找者,而是逃亡者。
“那个声音…”黎晚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齿轮’受伤时…变声器失效了。是个…苍老的男人声音,很凶…充满了恨意。”她努力回忆着那短暂暴露的、充满戾气的嗓音。
程沉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但锐利不减:“苍老…恨意…符合他执着于半个多世纪前旧怨的特征。他认识我们的祖辈,甚至可能亲身经历过1947年那晚。他是计划的参与者?幸存者?还是…当年那些敌对势力的后代?”他看向桌上的起爆装置外壳,“答案,可能就在这里面。”
黎晚也看向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它不仅是爆炸的残骸,更是1947年那场风暴的核心证物。她伸出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的铜绿和残留的蜡封。这一次,没有精神风暴爆发,但一种微弱而清晰的“异物感”穿透了冰冷的金属,首接传递到她的指尖和意识中——在盒子内部靠近底部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不属于爆炸装置本身的、微小的硬物!
“里面有东西!”黎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惊异,“不是炸弹零件…感觉…像个小盒子?或者…密封的容器?”
程沉眼神一凛,强撑着坐首身体:“你能感觉到?”
“嗯,很微弱,但很确定。”黎晚点头,她的特殊感知在这种极致的疲惫和压力下,似乎变得更加敏锐和精准。
“拆开它!”程沉果断道,“小心边缘,可能有锈蚀的毛刺。”
黎晚拿起程沉放在桌上的多功能工具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起爆装置外壳的接缝处撬动。铜锈和年代久远的粘合剂让工作变得异常艰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室只有工具刮擦金属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外壳被成功撬开!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预想中复杂的电路或引信残留,只有厚厚的、灰黑色的爆炸残留物积垢。但在盒子内壁的底部,果然镶嵌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扁平的金属方块!它被一种黑色的、类似沥青的耐高温材料牢牢封死在角落里,与外壳几乎融为一体,若非黎晚的特殊感知,绝不可能被发现!
程沉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藏得真深!这是…情报人员常用的微型信息储存器!为了在极端情况下保存关键信息!”
他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剥离掉覆盖在金属方块表面的黑色封料。方块露出全貌,是银灰色的,表面没有任何标记,但在侧面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
“需要专用的读取器…”程沉皱眉,迅速翻找旁边的箱子。很快,他从一个密封袋里找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仪器,上面有USB接口和一个同样微小的插槽。“幸好…这里有备用的。”
他将微型金属方块小心地嵌入读取器的插槽。仪器上的微型指示灯亮起幽幽的绿光。程沉将它连接上自己随身携带的、经过物理断网加密的军用级加固笔记本。
屏幕亮起,读取器识别成功。硬盘里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加密文件,文件名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19471029。
日期!月蚀之夜!
程沉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输入复杂的解密指令。屏幕闪烁,进度条缓慢推进。安全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和两人如擂鼓般的心跳。
文件解密成功,打开。
里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片,而是一段极其短暂的、只有十几秒的黑白无声视频片段!
画面剧烈晃动,视角很低,像是偷拍。背景是模糊的、布满管线的天花板(像天文台穹顶下的设备层?)。画面中心,是两个人正在激烈地、无声地争执。
其中一人,穿着深色的工装裤和夹克,身形矮壮,面目凶狠狰狞——正是黎晚闪回中看到的那个持刀刺伤许墨、与程墨然死斗的矮壮引爆者!
而与他争执的另一人,虽然只被拍到了侧脸和部分背影,但那个穿着熨帖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身形,黎晚和程沉都绝不会认错!
是许墨!
画面中,许墨似乎正激动地对矮壮男人说着什么,表情愤怒而焦虑,双手用力地比划着,像是在极力阻止什么。而那个矮壮男人则一脸不屑和暴戾,猛地推了许墨一把,然后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匕首,凶狠地指向许墨!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虽然无声,但这短短的十几秒,蕴含的信息却如同惊涛骇浪!
“许墨…他在阻止那个人!”黎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在阻止那个引爆炸弹的人!他安装炸弹…可能另有隐情?或者…他是在试图替换掉炸弹?!”
程沉死死盯着屏幕,眼神如同寒潭:“许墨认识那个矮壮男人!他们之间有争执!许墨在试图阻止他使用暴力!”他猛地将画面定格在许墨被推开的瞬间,放大他的口型,“他在说什么?他在喊什么?”
黎晚也凑近屏幕,努力分辨那模糊而剧烈的口型。在极致的专注下,她褪色的视野似乎自动过滤了噪点,将许墨的口型动作放慢、放大…
“不…要…伤…害…月…华…”黎晚一字一顿,艰难地复述着,“他…在喊…‘不要伤害月华’?!”
林月华!外婆!
许墨在阻止矮壮男人时,喊的是保护林月华!
程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复杂。他关闭视频,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打开了解密文件附带的唯一一个文本文件。文件没有标题,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是通过特殊技术从视频背景中提取并增强的,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刻写在某个金属表面,正是许墨的笔迹:
「齿轮非我所愿。
「黑影胁月华,迫我置此灾厄。
「墨然兄信我,阻敌同烬,大义永铭。
「月华速离!光熄之时,此地齑粉!
「若此匣存,后辈谨记:
「夜莺…身负双翼…非止…一巢…」
(翻译:安装炸弹非我本意。有黑影以月华性命相胁,逼迫我在此放置灾祸。墨然兄信任我,为阻止敌人与我等同归于尽,大义永存。月华快离开!月蚀完成(光熄)之时,此地将化为齑粉!如果这个盒子能留存,后世子孙谨记:夜莺…身负双翼…不止…一个巢穴…)
信息量巨大!如同冰层炸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河!
1. 许墨被迫安装炸弹! 幕后有“黑影”以林月华(夜莺)的性命要挟他!
2. 程墨然(星轨)信任许墨!并为了阻止“黑影”派来的矮壮杀手(引爆者)而牺牲!许墨对此充满敬重与悲痛。
3. 爆炸最终发生!许墨警告林月华在月蚀完成前逃离!
4. 最关键的警告:“夜莺身负双翼,非止一巢”——林月华(夜莺),有着双重身份?她效忠的不止一方势力?!
“双翼…双巢…”程沉低声念着这最后的谜语,眼神锐利如刀,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黎晚,“你的外婆林月华…‘夜莺’…她可能…并非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纯粹。她可能…游走在危险的边缘,甚至…脚踏两条船?”
这个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最冰冷的子弹,击穿了黎晚心中那个在日记里感怀伤春的少女外婆形象!外公守护的秘密,那深藏的忧虑和痛苦…是否正源于此?那个以“黑影”为代号的幕后黑手,又是谁?“齿轮”执着至今的恨意,是否也与此有关?
安全屋的昏黄灯光下,来自1947年的冰冷真相,带着血腥与背叛的气息,终于浮出水面。然而,它揭示的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迷宫入口。外婆林月华,这位“身负双翼”的夜莺,她的真实面目,成为悬在两人心头最沉重的谜团。
窗外,雨声渐歇,但夜色,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