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警醒之鱼
玄苦方丈那句充满了禅意的话，和他手中那只朴素的木鱼，像两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苏锦言的心上。
太子。
那个她刚刚才用一碗“安胎药”，将其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她此刻最大的敌人，竟然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
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留下这只木鱼，又是何意？
是挑衅？是警告？还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看懂的、来自更高层面的、新的棋局？
苏锦言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木鱼。
木鱼入手，触感冰凉，质地坚硬，像一块顽固的、敲不响的石头。
她对着方丈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是滴水不漏的平静。
但她那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指尖，却早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变得一片冰冷。
回到侯府的马车上，苏锦言才终于有了一丝独处的、可以思考的空间。
她将那只木鱼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之上。
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它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夹层，没有暗格，更没有丝毫可以藏匿信息的痕迹。
它，就是一只最普通的，被僧人用来警醒世人、诵经念佛的木鱼。
警醒……
苏锦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明白了。
太子不是在跟她打什么哑谜。
他是在用这只木鱼，向她传递一个最首接，也最傲慢的信号——苏锦言，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在看着你。你最好，保持清醒。
这是一个警告，但更像一个平等的、来自棋手对棋手的邀请。
他在邀请她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可她要如何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与这位身处风暴中心的储君进行一次“偶遇”？
苏锦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枚象征着“彻查德妃案”的皇命金牌上。
她立刻制定了一个全新的、大胆的计划。
她先是以自己的名义向宫中递了牌子。
就说为求“神佛庇佑”，她将斋戒三日，亲自在府中的佛堂，为德妃、也为受惊的太子妃日夜诵经。
这个举动既符合她“仁善孝顺”的人设，也为她赢得了三日的可以自由支配的宝贵时间。
随即她秘密召见了靖王麾下观雨楼的掌柜。
“我需要你为我查一件事。”她的指令清晰而简洁，“去查太子殿下每日的动向。
我不要他上朝理政的行程。我只要他走出东宫之后所有私下的、非公务的行踪。”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一个更加首接的、来自皇后的“敲打”却不期而至。
皇后娘娘降下懿旨。
她“体恤”苏锦言为国事操劳，又“心疼”太子妃凤体不安。
特意将自己身边最是得力也最是眼线遍布的掌事大宫女——秦姑姑，派到了定安侯府。
名义上是来“协助”苏锦言，照料府中内外。
实则，是派来一个最顶级的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的眼睛。
秦姑姑的到来让整个定安侯府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她带来的，是皇后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威严。
她接管了苏锦言身边所有的茶水饮食，用一种最温柔也最强势的方式，将苏锦言软禁在了她自己的听雨阁之内。
第三日的清晨，观雨楼的密信终于到了。
信上是太子未来一个时辰内最精准的行程。
——“太子殿下将于辰时三刻，微服前往‘清风街’，探望告老还乡的前太傅，林文正大人。”
清风街。
苏锦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立刻以“为太子妃祈福，需采买新鲜贡品”为由，向那位时时刻刻都监视着她的秦姑姑请求出府。
秦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宗女大人，娘娘吩咐了，您这几日还是静养为好……”
苏锦言却只是将那枚天子亲赐的金牌不经意地放在了桌上。
“姑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去为太子妃办事。
此事若有耽搁，惊扰了龙裔的安康。这个责任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秦姑姑看着那枚金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躬身应是。
清风街是京城最有名的雅士聚集之地。
苏锦言的马车停在了街角的一家书画铺前。
她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一炷香后，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外表看似普通，实则处处透着皇家气度的黑色马车，缓缓地从街的另一头驶了过来。
马车在林太傅的府邸前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月白色常服，气质温润如玉的青年走了下来。
正是太子楚天启。
苏锦言的马车在此时“恰好”地也缓缓启动，向着他的方向驶了过去。
就在两车即将交汇的那一刻。
太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才刚刚发现苏锦言的马车一般，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的表情。
他对着苏锦言的马车遥遥一拱手，朗声笑道：“是苏宗女吗？真是巧。不知宗女大人在此地所为何事？”
他亲自为她创造了一个最完美的“偶遇”的机会。
苏锦言走下马车，对着太子盈盈一拜。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挥退了所有的随从。
一时间这清雅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遥遥相对。
“苏宗女，”太子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温厚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聪明得甚至有些可怕。”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告诉本宫，你究竟是谁的人？是老二，老三，还是那个最会隐藏自己的老七？”
苏锦言看着他，看着这位大周王朝未来的君主。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太子都为之色变的话。
“回殿下的话。臣女，谁的人也不是。”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臣女只是一介略通岐黄之术的医者。”
“在医者的眼中，没有派系，只有……病症。”
“如今大周病了。”
“外有西凉之毒侵入肌理。内有兄弟阋墙之火灼烧脏腑。而最可怕的是那东宫之内早己种下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心腹之蛊。”
“殿下，”她看着太子那张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脸，缓缓说道，“一个好的医者从不会为了医治一处小小的疮口而毁了病人的性命。”
“攘外必先安内。清君侧方能定天下。”
她竟是在教太子该如何当一个皇帝。
太子看着她，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眼中的审视渐渐地被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混杂着震惊与一丝欣赏的情绪所取代。
最终他转过身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就在他即将登车时，他忽然又回过头，对着苏锦言说出了一句让她浑身如坠冰窟的话。
“你母亲的死，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