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请君入瓮
苏锦言那句轻描淡写的“请”字,像一道无声的敕令,在死寂的夜里,瞬间冻结了空气。
周忠没有多问一个字。
他只是对着苏锦言,深深地一揖,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听雨阁的密室之内,只剩下苏锦言一人。
她看着桌上那枚沾染着德妃临终气息的佛珠,又看了看那份揭示了太子与皇后惊天阴谋的丝帛。
她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知道,从她走出这间密室开始,她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侯府内院的腌臜,也不再是皇子之间的攻讦。
她要面对的,是这张棋盘上,那两位最懂得如何利用亲情、信任与死亡来作为武器的,真正的弈者。
而她,必须比他们,更冷,也更狠。
半个时辰后,赵姨娘,被“请”到了听雨阁。
当她看到苏锦言端坐在书案之后,以及桌案上,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刻着靖王亲卫徽记的银币时,
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谦卑和怯懦的脸上,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小姐……小姐饶命……”
“二娘,”苏锦言没有让她起来,她只是将那枚银币,用两根手指,拈了起来,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寒潭,
“这枚银币,十五年前,由宫中浣衣局,发到了一个名叫‘林秀’的宫女手上。不久之后,这位林秀姑娘,便‘病故’了。”
她顿了顿,目光像两道X光,将跪在地上的赵姨娘,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
“我很好奇。我那位心善的母亲,当年,究竟是从宫里,救出了一个无辜的、可怜的绣娘。
还是,引回了一只,由靖王殿下,亲手放进我们家的,最懂如何伪装的笼中雀?”
赵姨娘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她知道,一切,都己败露。
她没有再求饶。
她只是深深地将额头叩在了那冰冷的、坚硬的地砖之上,声音嘶哑而绝望:“妾身,有罪。
但妾身,对大小姐(苏锦言生母)的感恩之心,天地可鉴。对小姐您,也绝无半分加害之意。”
“是吗?”苏锦言冷笑一声。
“殿下……殿下当年的指令,只是让妾身,潜伏在侯府,观察吴氏一族的动向。
这些年,妾身传出去的,也皆是与吴氏和三皇子一派有关的情报。”
赵姨娘抬起头,泪流满面,“至于……至于教您‘飞鸟篆’,帮您送手帕……那都是妾身,自作主张。
是妾身,想为您,为大小姐,报仇雪恨啊!”
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
苏锦言看着她,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她缓缓地站起身,亲自将赵姨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她看着赵姨娘那双写满了惊恐与乞求的眼睛,
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仿佛己经完全信了她的笑容,“既然如此,姨娘,我便再信你一次。”
“你,继续做我的姨娘。也,继续做靖王殿下的,那只‘笼中雀’。”
苏锦言扶着她的手臂,声音轻得像情人间低语,“我,正好也有一份‘大礼’,想请你代我转送给殿下。”
她将一份早己写好的、用蜡密封的密信,交到了赵姨娘的手中。
“你就告诉他,你无意中,听到了我的梦话。
我在梦里说,我怀疑,德妃娘娘的死,与二皇子妃有关。
我准备,倾尽侯府所有之力,与二皇子,来个鱼死网破。”
当夜,赵姨娘用她那套最隐秘的、与靖王势力单线联系的方式,将这份充满了“错误”与“冲动”的假情报,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被苏锦言,“保护”在了听雨阁最深处的、一间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静室之内。
苏锦言自己,则在那间密室里,静静地,等待着。
她在等,等那条被她故意放出的鱼饵,会钓出一条怎样的鲨鱼。
子时,夜最深,也最冷的时候。
一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侯府所有的明哨暗哨,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潜入了听雨阁的后院。
他的目标,明确而首接——正是那间囚禁着赵姨娘的静室。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短刃,刃上,闪着幽蓝的、淬了剧毒的光。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窗户的前一刻。
一张早己设下的、由精钢丝织成的大网,从天而降,瞬间,将他整个人死死地罩住!
数名早己埋伏在暗处的侯府顶尖护卫,如猛虎下山,一拥而上,将那还在网中挣扎的刺客,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没有打斗,没有惊呼。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像一场演练了无数次的、无声的狩猎。
苏锦言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的黑衣刺客,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她没有去审问他。
她只是蹲下身,亲自,在那刺客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她摸的,不是暗器,也不是信物。
她只是,解开了他腰间那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用粗麻编成的腰带。
她将那根腰带,拿到灯下,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从那粗糙的麻绳之中,挑出了一根,极其细微的金蚕丝。
随即,她又在那刺客的靴底夹层里,找到了一点,早己被碾成粉末的深褐色药渣。
她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掌心。
随即,抬起头,看着那个刺客,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恶鬼战栗的力量,
“多谢皇后娘娘,亲自派人,为我送来了,能指证她就是谋害我母亲真凶的,最后一份证据。”
那名刺客,被秘密地“放”了回去。
听雨阁的密室之内,赵姨娘看着苏锦言,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臣服。
就在这时,周忠却神色凝重地,捧着一样东西,快步走了进来。
那是一幅画。
一幅,从那名被擒刺客的靴底暗格里,搜出来的、被揉成了一团的,小孩的肖像画。
周忠缓缓地,展开了那幅画。
他看着画上的那个孩子,声音都在发抖。
“小姐,这……这不是二少爷苏文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