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几乎是掐着点赶回瑞和宫的。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
然而,一踏进庭院,气氛就明显不对。廊下,平日里只有守夜太监打盹的地方,此刻竟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粗使太监、洒扫宫女、品阶不低的内侍,全都面如土色,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地面,身体筛糠般抖动。整个庭院笼罩在死寂的恐惧中。
大皇子贴身大太监李德全,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寝殿门口来回踱步。他一抬眼瞥见秦楠,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亮光,连滚带爬冲过来。
“哎哟我的好嬷嬷!亲祖宗诶!您可算回来了!”李德全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哭腔,一把抓住秦楠胳膊,“您跑哪儿去了啊?殿下…殿下他找不到您,从子时就开始闹腾,火气越烧越旺,到现在都没消停!里面…里面都快砸光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秦楠心头一沉。坏了,光顾着冷宫那个小的,忘了宫里这个大的也是个离不得“奶娘”的巨型宝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疲惫,脸上堆起温和得体的标准笑容,快步走到紧闭的殿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
浓郁的酒气混合着熏香扑面而来。殿内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过境。名贵青瓷花瓶碎了一地,苏绣屏风倒地,笔墨纸砚、点心果子散落各处,还有打翻的酒壶和碎裂的玉杯。
风暴中心——大皇子欧阳瑞,背对着殿门,只穿一件单薄月白里衣,气鼓鼓坐在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边沿。十岁的身体肩宽背阔,骨架结实。此刻,他却像个受天大委屈的孩子,肩膀微微耸动,背影透出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和幼稚。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头。圆润的脸带着少年红润,眉毛浓黑,眼睛大而圆,此刻因生气瞪得溜圆,嘴唇微嘟。本该憨厚俊朗的长相,此刻因毫不掩饰的怒气显得有些滑稽。头发披散,赤脚踩在冰凉金砖地上。
“滚出去!本宫说了谁也不见!”他看也没看清来人,抓起手边软枕狠狠砸来,声音沙哑暴躁。
软枕砸在秦楠脚边。她面不改色,绕过地上狼藉,径首走到欧阳瑞面前,脸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带着恰到好处担忧的温和表情。
“哎哟我的大殿下哟!”秦楠声音不高,却奇异穿透殿内暴躁气息,“大清早的,天还凉着呢,您怎么只穿件单衣就坐这儿?这要着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奴婢这心呐,都要疼碎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俯身,捡起地上绣着西爪蟠龙纹的杏黄外袍,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道,披在欧阳瑞宽阔却带着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欧阳瑞被带着熟悉体温的衣袍裹住,又听到熟悉、带着浓浓关切的声音,满身戾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大半。他抬起头,瞪得溜圆的大眼睛看向秦楠,怒火褪去,剩下满满委屈和不确定。
“奶娘……你、你真的会心疼?”他瓮声瓮气问,声音带上一丝微不可察哽咽,配上圆润的脸,活脱脱被抢了糖的巨婴。
“哎哟喂我的殿下!”秦楠立刻拔高声调,语气心疼简首要溢出来,麻利给他系衣袍带子,“您这说的什么话!您可是奴婢一手奶大的心头肉!您打个喷嚏,奴婢都要提心吊胆半宿!您要冻着、饿着,心里头不痛快,奴婢这颗心呐,就跟被钝刀子割似的,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表情真挚无可挑剔,眼神里全是不作伪的老母鸡护崽般浓烈关怀。
这夸张却顺耳的“真心话”,极大熨帖了欧阳瑞因“奶娘失踪”受伤的巨型宝宝心。脸上残余怒色彻底消失,嘴巴不嘟了,主动抬胳膊方便秦楠整理袖子。
“这还差不多……”他小声嘟囔,语气还带点傲娇,身体己放松下来。
秦楠手脚利落。很快,暴躁少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整齐杏黄皇子常服、头发一丝不苟束在金冠里、颇为英挺(忽略稚气圆润脸庞)的大皇子。
她拿起温热湿帕子,轻柔擦干净他脸上可能沾染的酒气。欧阳瑞乖乖配合,微微抬起下巴。
待一切整理妥当,秦楠脸上露出“突然想起什么”的笑容,变戏法似的从宽大袖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柔软棉布缝制的小玩偶——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圆滚滚身子,鼻子,黑色丝线绣出弯弯笑眼和可爱鼻孔。
“殿下您瞧,”秦楠献宝似的递到欧阳瑞眼前,“奴婢瞧着您属相是猪,这猪啊,福气最大了!就抽空给您缝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您夜里抱着它睡,保准睡得香,福气也旺!”
欧阳瑞那双大眼睛,在看到粉嘟嘟小猪玩偶瞬间,猛地亮如两盏小灯笼!
“奶娘!”他惊喜叫出声,一把抢过软乎乎小猪,爱不释手捧在手里翻看,小心翼翼戳戳小猪鼻子,圆润脸上绽开极其灿烂、带点傻气的笑容,“这是送我的?真的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殿下的。”秦楠笑眯眯点头,看着眼前因一个小布偶瞬间阴转晴、心满意足的笑了。内心默默扶额:这沉重的“母爱”,可真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