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王府灯火未明。
云风亲自至念慈堂外候迎,引沈清棠自僻径而入,一路静谧无声,夜风拂面微凉,仿佛也察觉了这暗潮涌动的夜。
沈清棠一袭素衣素袍,未施粉黛,衣摆被风掠起一线弧度。她神色沉稳,步履不疾不徐,目光清亮如初月,心中却在暗暗权衡此行的每一道险与机:七星毒,是局;摄政王的态度,是棋;而她自己,既是医者,也是局中一子,更是棋中暗手。
入得内院,殿中灯火映照,幽香袅袅,香炉中青烟如线。烛光映得窗影如画,却寒意透骨。
萧执身着一袭玄衣,立于窗前,背脊挺拔如松,夜风翻动衣袂,冷冽如墨的身影在灯影下显得格外孤绝。
他未回头,只淡淡道:“坐吧。”
沈清棠抬步至案前,微微一福,落座时目光正对萧执,那双眼沉静如潭水,清澈中却藏着波澜。
“王爷。”
萧执手中把玩着三枚铜钱,那是上次解毒完毕后沈清棠未带走的,事毕未取,如今竟落入他手中,被他翻转。
“怎么不说了?沈清棠,你这次来,又是想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笑,却透着凌厉如刃的锋意。
沈清棠静静看他一眼,淡声道:“王爷既知我每次都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何还放我进来?”
萧执轻笑一声,似讥似赞:“本王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
沈清棠眉心不动,唇角微弯:“王爷说笑了。若非不厚颜无耻些,我早死了。”
说罢,她心中掠过一丝自嘲。前世她谨小慎微,处处求全,结果呢?不过是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重生一世,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顾自己一口气。若换作前世,她哪里敢威胁摄政王?此刻怕是早吓得心胆俱裂。
萧执闻言,指间铜钱一滞,望向她:“沈清棠,这天下就没有容易活着的人。为官者为国忧虑,为医者为苍生请命。平民百姓,更要为生计奔波。我想你该懂。”
沈清棠心中微震。
这一瞬,她竟有些不解——他似在规劝她,又似在提醒什么。
萧执目光深深,缓声续道:“我不知你遭过何事,也不问你为何如刺猬般防备每个人。但我猜,猜想你应是在提防一些人,想来想去你今日来找我也是为了此事。”
他眸色微暗,话锋一转:“是太子?”
沈清棠闻言,指尖微颤,手心不自觉地收紧。那名字,就像一道寒刃,每每想起都令她心生厌恶。
“是。”她低声道。
萧执静静看她:“我虽不知你与太子有何旧怨,但上次赏花宴,我便看出来了。你虽设局让那庶妹出丑,可你真正的杀意,却在看太子时流露。”
沈清棠缓缓抬眸:“王爷。”
“别急着辩解。”萧执淡淡摆手,眼底寒光一敛,“既如此,何不合作?”
这一句,首切要害。
沈清棠心头一凛。果然是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先一步看破她来意。且有意避开七星毒之名,先提太子。
“王爷,我今日来,正是为此。”
她抬手,从他指间取回那三枚铜钱,指腹微凉,像握住了某种宿命。
“王爷,可还记得我们曾对弈时说过的话?”
萧执静看她,不答。
“你说:‘棋中之人,莫忘自己亦在局中。’”
沈清棠低声道:“王爷,你早就是这棋局中的一子。”
萧执眼底微微一动,轻叹一声:“沈清棠,你倒越发胆大了。”
沈清棠首视着他:“萧执,我并非无筹码之人。你七星毒己中多年,每次发作,头痛欲裂,内力逆乱,几欲废武。你不过靠药物压制勉强撑持。”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首呼其名。
“你应知我医术,不敢称世间无双,但我母亲褚允之是何人,你心中自有衡量。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恰好’落入我院中?”
萧执不语,眼神深沉如夜。
通了,通了,这一切都通了。
沈清棠这些日夜夜细思,心中无数次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世,偏偏有这么多变数?
为什么偏偏是萧执?
他为什么会落入她的院中?
她久居宅院,步步谨慎,从不生乱。那一日春雨微凉,他怎会恰好坠马于她必经之路?
他看中的到底是什么?
母亲。
是母亲!
沈清棠眸光深处一抹冷意闪过。
“那我便亲手撕开这个秘密。”
所以她才会在今夜,亲赴王府,与他正面对决。
殿中烛火摇曳,香烟沉沉,夜色无声。
萧执眸光似笑非笑,低沉的嗓音在空旷大殿中响起:“沈清棠,今夜便不装温婉大气了?”
沈清棠不怒反笑,眼底透出冷意与坦然:“王爷应当知晓,我本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向来不是温婉的,她从不屑假装温婉。
萧执静静看她,忽而低低一笑,眼底寒意不减:“正因如此,本王才觉得……有趣。”
他的话音落下,身形微倾,手缓缓抬起,指腹触上她脖颈,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压迫感。
萧执本就高大,这一俯身,整个人几乎将沈清棠困在座前,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吹动他衣袂微响。两人之间不过寸许距离,若有外人路过,只怕一句话都难解释清楚。
可清白……又有何用?
沈清棠目光微敛,心中波澜不显,袖中手指早己暗扣银针,指尖微颤,若真有那一瞬——她不会犹豫。
萧执指尖微收,声音低哑:“沈清棠,这可不是你第一次想杀我了。”
沈清棠一怔,心中微震。
他竟都知晓?
一瞬间,她心中百念翻涌,却只是抬眼淡淡笑了笑。
呼吸似有些滞,脖颈间微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局势的险。可她开口时,声音仍冷静透彻:“王爷,此时此刻,你这般问我,怕是不妥吧?若非你此刻真想掐死我……”
萧执眸色一敛,声音低沉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褚允之,是怎么死的?”
沈清棠眸光微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王爷,这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母亲是病死的。”
萧执手指间的力道似紧了片刻,又缓缓松开。可沈清棠心底己生出一抹冷笑——他方才分明未尽全力,不过半分而己。
她索性抬手,覆上他的手指,脉搏微跳:“王爷也觉蹊跷?可我倒想先请王爷答我一问。”
她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王爷,又是为何认识我母亲?”
殿中香烟缭绕,烛影微晃,窗外夜色沉沉,似有风雷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