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缓缓转过身,那浑浊的眼珠扫过李信年轻而急切的脸,又扫过一众将领。
城下那荒诞的羊蹄鼓声还在敲打,提醒着他刚刚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奇耻大辱。
一股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愚弄后的暴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羊臊味的寒气,强行压下喉头那股腥甜。
“李信!”
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
“末将在!”
“着你即刻点选一万轻骑!火速出击,给我咬住赵军的尾巴!”
王翦的命令斩钉截铁,随即话锋一转,带着老帅特有的缜密与冷酷。
“然则,李牧狡诈,赵迁亦非昔日昏君。此二人诡计多端,焉知不是诱敌深入?
你只管前驱探路,遇敌则战,但不可贪功冒进,穷追不舍!
本将自会亲率大军,随后接应,为你压阵!”
“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李信眼中精光爆射,抱拳领命,转身如一阵旋风般冲回高唐城。
沉重的城门再次开启一道缝隙,一万秦军最精锐的轻骑兵,在李信一马当先的率领下,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带着复仇的怒火和建功的狂热,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东北方向猛扑而去!
马蹄声如雷,震碎了清晨的寂静。
王翦目送着这股黑色洪流远去,眼神深邃难测。
他缓缓抬起手。
“传令!大军整备!步卒居前,车骑居中,辎重随后!
蒙武,你率本部为前锋,先行一步,与李信保持二十里距离,随时策应!
其余各部,随本将……徐徐推进!”
他刻意强调了“徐徐”二字。
“喏!”蒙武等将领领命。
庞大的秦军主力如同蛰伏的巨兽开始苏醒、蠕动,缓慢而沉重地离开高唐城,沿着李信骑兵留下的烟尘轨迹,碾压而去。
王翦端坐于高大的战车之上,猩红斗篷在晨风中翻卷,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旷野和远处的山峦,仿佛每一片阴影里都潜藏着李牧的伏兵。
……
李信率领一万轻骑,倍道兼程,速度惊人。
战马口鼻喷着浓烈的白气,在深冬的旷野上风驰电掣。
沿途所见,皆是赵军仓促撤退留下的狼藉。
丢弃的破旧帐篷、损坏的车辆轮毂、散落的零星兵器和裹伤的布条。
这一切都印证着赵军的“慌乱”。
追出约莫五六十里,前方斥候飞马来报。
“将军!发现小股赵军断后步兵!
约数百人,正在前方河谷旁休整,似乎疲惫不堪!”
李信眼中厉芒一闪。
“围上去!一个都不许放跑!要活的!”
一万精骑如同展开的黑色大网,悄无声息地从两翼包抄过去,瞬间将那片小小的河谷洼地围得水泄不通。
洼地中那数百名穿着赵国褐色号衣的步兵,显然疲惫到了极点,反应迟钝,待发现被包围时,己插翅难飞。
他们惊恐地聚拢在一起,握着简陋的兵器,眼中充满了绝望。
“放下兵器!跪地免死!”
秦军骑兵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冰冷的环首刀和闪着寒光的箭簇,在晨光下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短暂的、徒劳的抵抗后,绝望的赵军步兵纷纷抛下武器,跪倒一片。
李信策马缓缓行至俘虏阵前,目光如同鹰隼扫过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兵。
“说!”
李信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赵迁和李牧,往哪个方向去了?主力何在?”
俘虏们瑟缩着,无人敢答,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哼!”李信冷哼一声。
他身后立刻冲出数十名剽悍的秦军锐卒,如狼似虎般扑入俘虏群中,揪出几个看似头目的人物,拖到空地之上。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下!
青铜宝剑猛地斩向赤裸的皮肉!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清晨的空气!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一个接一个的俘虏在酷刑下翻滚、哀嚎、昏厥。
“说!赵王何在!”
李信的咆哮如同惊雷。
终于,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赵军什长再也无法忍受,涕泪横流地嘶喊道。
“饶命!饶命啊!小的说……小的说!
听……听说秦军……秦军大将王贲己经快打到邯郸城下了!
李牧大将军……大将军怕邯郸有失,昨天刚入夜……就带着主力骑兵,日夜兼程……先……先赶回去了!
剩下的……剩下的步卒,由……由大王亲自带着断后……昨晚……昨晚王上在营里下令,让剩下的队伍……分成几十股……各自……各自找路……分散……分散撤回赵国!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王上……王上具体往哪条路走了啊!”
“分散撤离?”李信眉头一拧,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确实像是赵迁这种“狡猾”之人会用的脱身之计!
他猛地转向其他俘虏,厉声喝问。
“他说的是真的?赵王分兵了?”
俘虏们沉默着,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对那什长的愤怒。
“看来还不够!”
李信狞笑一声,挥手示意。
更加凄厉的惨嚎再次响起。
终于,在又一轮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一个年轻的俘虏崩溃了,他涕泪交流,指着东北方向,声音破碎地哭喊。
“别打了!我说!今日……今日凌晨……小的……小的看到好多骑兵……好多骑兵……往……往那边跑了!
真的!好多!比其他方向都多!”
“叛徒!大赵的耻辱!”
旁边几个年长的俘虏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东北?”李信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年轻俘虏所指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自信的弧度。
“好个赵迁!果然狡诈!知道邯郸在西北,却故意绕个大弯往东北跑,想甩开追兵?
哼,雕虫小技!在本将军面前,休想!”
他立刻对身边亲卫下令。
“快马!速将此间情形报与大将军!
就说赵迁很可能率精锐护卫向东北方向逃窜,末将己率军追击!”
“喏!”传令兵飞驰而去。
“全军听令!”
李信猛地拔出佩剑,剑锋首指东北。
“目标东北!全速追击!
发现赵王者,赏千金!给我追!”
他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
一万轻骑再次化作黑色狂飙,卷起漫天枯草与尘土,朝着东北方向猛扑而去。
……
马蹄如雷,踏碎了深冬的原野。
李信心中只有一个炽热的念头——擒王!
那份足以改变他一生、甚至改变秦国东进格局的不世奇功,仿佛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