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合拢的轻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破庙凝滞的空气里漾开一圈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燕七走了。带着那本神秘的《寒山毒经》,带着对九死还阳草的执念,也带着对谢无咎胸口那枚诡异铁牌深深的忌惮和探究。那句“吸得了晨露,也吸得了你的魂”的冰冷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谢无咎的心头。
破庙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晨风穿过窗棂缝隙的呜咽,和远处山林间隐约的鸟鸣。冰冷的土墙,潮湿的泥地,空气中残留的草药苦涩和血腥气,都提醒着他此刻的孤立无援与命悬一线。
三日。燕七给的期限,也是他仅剩的喘息之机。
谢无咎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意识却如同被冰水浇透,异常清醒。他闭上眼,将所有的精神都凝聚于内视。
身体内部,一片狼藉。经脉如同被战火蹂躏过的焦土,处处是鸩毒肆虐后残留的灼伤痕迹和强行破棺、搏杀留下的暗伤裂痕。气血枯竭,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唯有右胸下方,那枚紧贴皮肉的夜枭铁牌,如同一个冰冷而诡异的锚点,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嗡鸣。
他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铁牌。如同在触摸一头沉睡的凶兽。
嗡……
铁牌内部的震动感清晰地反馈回来。低沉,稳定,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韵律。意念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混合着金属腥气与古老腐朽的冰凉气息,如同受到牵引,再次丝丝缕缕地从铁牌边缘渗出,融入他灼痛的经脉之中。
所过之处,那无处不在、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剧痛,似乎被一层薄薄的冰水覆盖,稍稍缓解。虽然代价是伤口处传来阵阵被冰冷金属侵蚀的刺痛感,但这种交换,在绝境中显得弥足珍贵。
它需要什么?又能给予什么?
晨露!那滴被它贪婪吞噬的晨露!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晨露蕴含天地间初生的纯净水元,至清至寒!难道这铁牌……渴求的是这种蕴含精纯能量的液体?
谢无咎的目光瞬间投向窗棂。昨夜冷雨过后,粗糙的木棱上依旧凝结着不少细小的露珠,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他强忍着剧痛,用那只勉强还能活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一寸寸挪向窗边。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单衣。短短几步距离,如同跋涉刀山。
终于挪到窗下。他喘息着,背靠冰冷的土墙,伸出颤抖的左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沾向窗棱上一颗欲滴的晨露。
指尖冰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露珠的刹那——
嗡!
右胸下方的铁牌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吸力瞬间爆发!
嗤!
那颗的晨露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脱离木棱,化作一道细微的水线,闪电般射向谢无咎的胸口,精准地没入白布包裹的伤口深处!没入铁牌!
“呃!”谢无咎闷哼一声,胸口再次传来被冰针刺入的锐痛!随即,一股更加充沛、更加精纯的冰凉气息从铁牌中汹涌反哺而出,如同汩汩清泉,迅速流淌过焦灼的经脉!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那冰凉气息所过之处,不仅压制了剧痛,更仿佛在滋养修复着那些鸩毒和创伤留下的细微裂痕!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如同滴水穿石,但谢无咎能清晰地“看”到,那如同焦土般的经脉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莹润光泽,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
有效!这铁牌,竟能吸收天地间的精纯水元,转化为一种奇异的、滋养修复生机的能量反哺宿主!
谢无咎的心跳,因这发现而微微加速。他强压下激动,目光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锁定窗棂上另一颗稍小的露珠。这一次,他不再触碰,而是集中意念,尝试着主动去“沟通”胸口那枚贪婪的铁牌。
吸!
一个强烈的意念指令,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铁牌核心!
嗡……!
铁牌的震动骤然加剧,如同被唤醒的凶兽发出低沉的咆哮!那股诡异的吸力再次爆发!
嗤!
那颗稍小的露珠应声而动,化作水线,再次没入胸口!
冰凉的能量再次涌入!
谢无咎的嘴角,在痛苦与虚弱中,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如刀的弧度。这铁牌,果然能由意念初步引导!它不再仅仅是被动的共生体,更像是一件……拥有诡异能力的武器胚子!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谢无咎与铁牌之间无声的掠夺与反哺的拉锯战。
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攫取着窗棂上每一滴珍贵的晨露。意念集中,引导铁牌吞噬。每一次吞噬,都带来胸口的刺痛和一股精纯冰凉的能量注入。这能量一部分被铁牌自身吸收,维持着它的嗡鸣震动;另一部分则反哺给谢无咎这具残破的躯壳,滋养着枯竭的气血,修复着细微的创伤。
过程极其痛苦。铁牌的每一次震动和能量反哺,都如同在撕裂旧伤。失血的眩晕和身体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凭借毒理学家对身体的极致掌控力和那刻骨的求生意志,硬生生咬牙挺住!
时间在痛苦和掠夺中缓慢流逝。窗棂上的晨露被吞噬殆尽。破庙内的光线逐渐明亮,宣告着清晨的结束。
谢无咎靠在墙边,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却在微微转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在铁牌反哺的冰凉能量滋养下,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被注入了某种坚韧的粘合剂,变得凝实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尤其是右胸下方那被铁牌边缘割破的伤口,在冰凉能量的持续冲刷下,火辣辣的剧痛明显减轻,甚至传来一丝丝细微的……麻痒感?那是伤口在微弱能量滋养下开始愈合的征兆!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点极淡的银灰色幽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丝,也……更加冰冷。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被白布包裹、依旧剧痛钻心的右手。五指缓缓收拢,试图握拳。
嘶——!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掌心贯穿整条手臂,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指关节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伤口太深,筋骨受损严重,远非铁牌反哺的这点微弱能量能够快速修复。
但,他没有放弃。
毒理学家的灵魂在疯狂燃烧,分析着掌心的伤势结构——肌腱断裂、指骨骨裂、神经受损……他尝试着,将意念引导着胸口铁牌反哺而来的那股冰凉能量,极其小心地、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般,一丝丝、一缕缕地,导向右手掌那狰狞的伤口深处!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尝试!用意念引导能量,精准修复复杂的物理创伤!
冰凉的气息如同细微的冰流,小心翼翼地探入血肉模糊的伤口,包裹住断裂的肌腱、受损的指骨、灼痛的神经末梢……
如同久旱的焦土迎来甘霖!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和麻痒感瞬间取代了部分撕裂般的剧痛!虽然修复的过程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但谢无咎那如同鹰隼般敏锐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断裂的肌腱在冰凉能量的包裹下,似乎正在极其缓慢地重新建立连接!受损的骨膜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春芽破土般的生机萌动!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尽管这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消耗的能量也极其巨大,但这无疑是一条绝境中的生路!这枚诡异的夜枭铁牌,不仅能吸收能量反哺生机,更能被他初步引导,用于修复具体的伤势!
“钥匙……”谢无咎喃喃自语,眼中银灰色的幽光跳跃不定。车夫临死前嘶吼的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头。这铁牌,是开启什么的“钥匙”?它拥有的这种吞噬精纯能量、修复生机的诡异能力,又仅仅是“钥匙”附带的功能吗?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一边忍受着能量引导修复带来的混合着剧痛与麻痒的奇异感觉,一边疯狂地运转着思维。
时间在痛苦与希望交织中流逝。破庙外的光线由明转暗,宣告着白天的结束,黑夜的降临。
当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消失,深沉的暮色笼罩山林,一轮清冷的弯月悄然爬上树梢,将银纱般的月辉洒向大地,也透过破庙的窗棂缝隙,吝啬地投射进来几缕冰冷的光斑。
谢无咎疲惫地停止了能量引导。右手的修复消耗巨大,胸口铁牌的反哺也近乎枯竭。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新的能量来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投射在泥地上的、冰冷清澈的月华所吸引。
月光……是否也算一种精纯的能量?尤其是这蕴含了太阴之力的月华?
一个更加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头燃起!
他挣扎着,再次挪动身体,将自己胸口那被白布包裹、紧贴铁牌的位置,艰难地挪到那缕从窗棂缝隙投射进来的、仅有手指粗细的冰冷月华之下!
清冷的月辉,如同实质的冰水,洒落在白布包裹的伤口上,带来丝丝凉意。
嗡——!
就在月华触及白布的刹那!他右胸下方的夜枭铁牌,如同从沉睡中被彻底惊醒的远古凶兽,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到几乎让谢无咎心脏停跳的恐怖震动!
那嗡鸣声不再是低沉稳定,而是变得高亢、尖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贪婪和渴望!一股比之前吞噬晨露时强烈百倍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怖吸力,以铁牌为中心,轰然爆发!
嗤嗤嗤——!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投射在谢无咎胸口的、冰冷的银色月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月华的光线不再是柔和散射,而是瞬间凝聚、坍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光流!光流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疯狂地涌入白布包裹的伤口!没入那枚疯狂震动的夜枭铁牌之中!
“啊——!”谢无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奇异的嘶吼!
这一次,不再是冰针刺入的锐痛!而是一种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投入了冰冷熔炉、被狂暴的月华能量强行撕裂、冲刷、淬炼的恐怖体验!
铁牌如同一个无底深渊,疯狂地吞噬着凝聚而来的月华光流!那冰冷的银辉在铁牌内部被疯狂压缩、转化,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铁牌表面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甚至让覆盖其上的白布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紧接着!
一股无法形容的、精纯浩瀚到极致的冰冷能量,如同决堤的银河之水,从铁牌深处轰然倒灌而出!这股能量不再是之前那种涓涓细流般的冰凉气息,而是狂暴、精纯、带着太阴月魄特有的极寒与肃杀之气,瞬间冲垮了谢无咎残破的经脉防线,如同狂暴的冰河般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冲刷!
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万年玄冰反复刮擦、淬炼!剧痛!刺骨的剧痛!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都在被极寒撕裂、粉碎!但同时,那些鸩毒残留的污秽、暗伤淤积的死气、以及强行修复带来的细微错乱,在这狂暴而精纯的月魄能量冲刷下,如同积雪遇到沸汤,竟被强行剥离、粉碎、湮灭!
噗!噗!噗!
谢无咎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口中不受控制地接连喷出三口粘稠、颜色深黑如墨、散发着浓烈腥臭和腐朽气息的污血!这污血喷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将泥地都蚀出几个小坑!
喷出污血后,那狂暴的月魄能量似乎消耗了大半,冲刷的速度和烈度开始减弱,但依旧精纯无比。它不再肆虐,而是如同温顺下来的冰河,开始缓缓流淌,滋养修复着被淬炼得近乎“新生”的经脉,并源源不断地注入他枯竭的气海丹田!
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弱却无比精纯凝练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唤醒,在他体内缓缓萌发!这股力量冰冷、内敛,带着月魄特有的寒意,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与……锋芒!
谢无咎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寒的气息,口鼻间甚至喷出淡淡的白色寒雾。他的身体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冰霜,尤其是胸口位置,寒意刺骨。但体内那沉疴尽去的轻松感和新生的微弱力量感,却让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如同寒夜中的孤星!
瞳孔深处,那点银灰色的幽光,在月华的映照下,竟比之前凝实、明亮了数倍!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被白布包裹的右手。五指缓缓收拢。
这一次,虽然依旧剧痛钻心,但指关节的颤抖明显减轻了许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深处,那股新生的、冰冷的月魄力量,如同沉睡的毒蛇,正缓缓盘踞、凝聚!
他看向地上那几滩散发着强烈腐蚀气息的污血,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被月华灼烧出一个小洞、正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白布。
“月魄……”谢无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悉力量的冰冷与狂热。他缓缓摊开左手手掌,意念微动,尝试着引导体内那丝新生的、冰冷的月魄之力,凝聚于掌心。
一丝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寒芒,如同跳跃的冰冷火焰,极其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在他掌心缓缓浮现!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和……锋锐之意!
毒医之锋,初露峥嵘!
就在这时!
破庙外,寂静的山林中,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枯枝断裂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骤然响起!
咔嚓!
声音来自……庙门之外,不足十丈的距离!
谢无咎眼中那刚刚凝聚的银灰色寒芒骤然爆射!掌心的月魄寒光瞬间熄灭!
他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所有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那新生的微弱力量感迅速凝聚于西肢百骸,做好了随时暴起搏命的准备!
不是燕七!燕七的脚步绝不会如此……笨拙!
夜枭?还是……山中的野兽?
冰冷的杀机,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破庙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