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积聚的恐惧与不安一并排出。
他目光投向大厅东侧那条幽暗的走廊。
入口处,一道厚重的金属卷帘门狰狞地敞开着一道不足半人高的缝隙,像一只钢铁巨兽未闭紧的利齿。
尘埃在从大厅斜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中翻滚,为那道缝隙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朦胧。
卷帘门的金属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与凝固的暗色污渍,显然久未使用,且饱经风霜。
“看来,只能从这里钻过去了。”
里昂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没有任何退缩。
他紧了紧手中的制式手枪,枪身的冰冷触感传递给他一丝冷静。
他走到卷帘门前,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下那道狭窄的缝隙。
边缘处,金属因为强行撬开而扭曲变形,闪烁着不祥的锋利光泽。
地面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混杂着一些细小的碎屑。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重心压低。
然后,他单膝跪地,将手枪暂时别在腰后,双手撑地。
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地面,透过警服布料,刺激着他的掌心与膝盖。
他伏下身体,胸膛几乎贴着地面,开始艰难地向前蠕动。
金属卷帘门的底部,距离地面不足五十厘米。
他必须将整个身体都压得扁平,才能勉强通过。
警服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卷帘门内部,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土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里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个动作,生怕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伤,或者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潜藏在黑暗中的未知危险。
他的脸颊几乎擦着冰冷的地面,视线所及,只有一片压抑的黑暗与地面上模糊的纹理。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缓缓滑落。
每前进一寸,都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
克莱尔站在不远处,看着里昂那略显狼狈的姿态,原本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林远。
“我们的‘优秀警员’,好像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在这死寂的大厅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林远侧过头,目光落在里昂那努力向前蠕动的背影上。
确实,一个穿着崭新警服的英俊青年,此刻却像一只笨拙的毛毛虫一样在地上匍匐,这画面多少有些滑稽。
他能理解克莱尔此刻的心情。
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任何一点能够让人暂时忘却恐惧的轻松,都显得弥足珍贵。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算是回应了克莱尔的调侃。
里昂似乎感觉到了身后两人的注视,或者是听到了克莱尔那压抑不住的轻笑声。
他前进的动作微微一顿,耳朵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薄红。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蠕动的速度,仿佛想要尽快逃离这略显尴尬的境地。
“吱嘎——”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里昂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似乎是碰到了卷帘门上某个松动的部件。
林远与克莱尔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神色重新变得警惕。
好在,那声音之后,并没有其他异动。
里昂停顿了几秒,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继续向前。
终于,随着他双腿用力一蹬,整个身体完全没入了卷帘门后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地面上被他身体蹭过的一道清晰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
克莱尔收回目光,脸上的戏谑之色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静与专注。
她转向大厅西侧。
那里同样是一条深邃的走廊,入口处是一扇厚重的卷帘闸门,金属的油漆己经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锈迹。
门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个电子门禁控制面板。
面板的指示灯完全熄灭,屏幕一片漆黑。
最显眼的是,整个控制面板,被人用那种宽大的黄色工业胶带,胡乱地缠绕了十几圈,封得严严实实,仿佛里面囚禁着什么洪水猛兽。
“看来,这边也不太欢迎访客。”
克莱尔自言自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她从腰间的多功能工具包里,取出一把造型精悍的战术匕首。
匕首的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她走到门禁面板前,用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胶带的一角。
胶带粘性极强,撕扯时发出“嘶啦——嘶啦——”的刺耳声响。
克莱尔的动作沉稳而利落,一层层地将那些碍事的胶带割断、剥离。
随着胶带被清除,露出了底下满是划痕与污渍的金属面板。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面板的边缘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她用匕首的扁平处,沿着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面板的外壳松动了。
克莱尔取下外壳,露出了里面复杂的线路板与几根颜色各异的导线。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湛蓝色的眼眸在那些细密的导线间逡巡。
她对机械与电子设备,有着天生的敏感与兴趣。
此刻,这些知识储备派上了用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几根导线上轻轻拨动、试探。
偶尔有细小的电火花,在她的指尖与导线接触的瞬间迸发出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远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欣赏着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
汗水,己经浸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紧紧地贴在光洁的肌肤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坚毅的风采。
过了大约半分多钟。
“好了。”
克莱尔的语气带着一丝轻松。
她将两根特定的导线巧妙地连接在一起。
只听见“嘀——”的一声轻响,门禁面板上原本熄灭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微弱的绿色光芒。
紧接着,那扇紧闭的厚重卷闸门,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嚓”声。
然后开始慢慢升起。
克莱尔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收起匕首,看向门内。
里面通往西侧走廊的幽暗入口。
一股比大厅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从门缝中弥漫出来,带着浓郁的霉味与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克莱尔从腰间拔出她的手枪,熟练地拉动套筒,将子弹上膛。
“咔哒。”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这一刻,如同最能安抚人心的乐章。
她回头,看向林远。
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
她朝着林远,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那眼神中,有自信,有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不舍。
“等我回来算账。”
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带着一丝只有林远才能读懂的嗔怪与约定。
林远的心,因为她这个小动作而猛地一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温柔。
克莱尔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枪,毅然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深处拐角的阴影之中。
林远目送着克莱尔离开,首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掂了掂手中那根冰冷的撬棍。
金属的沉重质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现在,轮到他了。
二楼。
那里有更多的未知,也可能有更多的线索。
他转身,准备朝着大厅另一侧那座通往楼上的主楼梯走去。
那楼梯由白色大理石砌成,扶手是雕花的黄铜,在末日降临之前,想必是气派非凡。
如今,却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扶手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暗红色印记,不知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
“年轻人。”
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林远脚步一顿,回过头。
马文警长依旧靠在沙发上,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嘴唇也有些干裂。
但他看着林远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充满了身为一名资深警官的审视与关切。
“你的武器呢?”
马文警长的目光,落在了林远手中的撬棍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远扬了扬手中的撬棍,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这个,目前来说,还算顺手。”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这根撬棍,在他手中,不仅仅是开锁的工具,更是一件足以应付近距离搏杀的利器。
马文警长咳嗽了几声,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他腹部的伤口,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喘息着,似乎对林远的选择并不完全认同。
“那些东西……咳咳……比你想象的……更难对付。”
他挣扎着,从自己腰间的警用装备带上,解下了一把手枪,以及一把带着鞘的警用格斗匕首。
那把手枪是标准的警用型号,枪身保养得很好,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匕首则显得更加粗犷实用,黑色的刀柄,充满了力量感。
“用我的吧。”
马文警长将枪和匕首递向林远,他的手臂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无力,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这把枪……咳……子弹不多了,但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
“这把刀……比你的铁棍……更灵活。”
林远看着马文警长递过来的武器,又看了看他苍白如纸的脸。
“那你怎么办?”
林远沉声问道,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沉甸甸的馈赠,而将对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马文警长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却释然的笑容。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腰间另一个空着的枪套,以及腿侧绑着的另一个匕首套。
“我还有备用的。”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放心……我这条老命……还没那么容易……交代在这里。”
林远凝视着马文警长的眼睛。
那双浑浊却依旧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眸子,告诉他,对方并非逞强。
或许,正如他所说,他真的还有自保的手段。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这些年轻人,因为顾虑他而束手束脚。
林远不再犹豫。
他点了点头,郑重地从马文警长手中接过了手枪与匕首。
入手微沉。
枪身上,还残留着马文警长手心的余温。
“谢谢你,警长。”
林远的声音低沉而真诚。
“好好……活着出去。”
马文警长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远将那把警用匕首连鞘绑在了自己的左肩,方便取用。
手枪则被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弹药和保险后,插在了后腰的枪套上,用衣物下摆遮挡住。
撬棍依旧提在手中。
多一种武器,多一份保障。
他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似乎己经沉沉睡去的马文警长,转身,迈开脚步,朝着西侧走廊深处那座通往二楼的辅楼梯走去。
主楼梯太过宽敞暴露,辅楼梯相对隐蔽一些。
楼梯间的光线更加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与尘土气息。
脚下的台阶上,布满了细碎的杂物与不明的黏稠液体,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林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手中的撬棍微微提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仔细聆听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响。
他刚刚踏上二楼的地面,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突然——
“滋啦……滋啦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的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整个警察局内部,似乎都响起了这种令人牙酸的噪音。
林远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紧绷,目光锐利地扫向西周。
是广播!
警察局内部的公共广播系统,在这个时候,竟然启动了!
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强烈干扰的沙哑男声,从各个角落的扬声器中艰难地挤了出来,回荡在死寂的警局大楼内。
“……滋……这里是……七三……空勤……滋滋……”
声音时断时续,仿佛信号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投入……救援……滋……请所有……幸存人员……滋啦啦……”
“……前往……东……滋……河……河上……”
“……预计……滋……二十分钟……抵达……浣熊市……警察局……”
那个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静,却又因为信号的不稳定而显得格外诡异。
“……重复一次……滋啦……预计……二十分钟……抵达……”
林远站在二楼阴暗的走廊里,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表情,在听到广播内容的瞬间,变得异常凝重。
甚至,比之前面对丧尸时,还要凝重。
救援?
二十分钟?
抵达浣熊市警察局?
这些字眼,对于其他幸存者而言,或许是绝境中等来的天籁之音,是救命的稻草。
但对于熟知这个世界未来走向的林远而言,这短短几句话,却像是一道催命符。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穿着深绿色风衣,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的恐怖身影。
那不是救援。
那是更深沉的绝望。
他知道,真正的大麻烦,那个不死的“大家伙”,恐怕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