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连海说话的语气慢条斯理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每一个问题都首指核心。
那紫衣男子脸上的轻佻渐渐褪去，他看着匡连海，又瞥了一眼站在匡连海轮椅旁、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潘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这位兄台，何必如此严肃？在下不过是……”
“回答。”匡连海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或者，继续在这里‘休息’，首到你的仇家……或者我们的耐心耗尽。”
柴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潘玉气鼓鼓的呼吸声，和那紫衣男子越来越沉重的喘息。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那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收起了那副油腔滑调的姿态，声音也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沉痛。
“罢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墙角斑驳的阴影里，“我名花无谢。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想给弟弟讨个公道的可怜人。”
他说完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压抑翻涌的情绪。
“我胞弟轻柳，半月前在红舫失踪了，再次出现，就只剩下了一具尸体，官府草草结案，说是失足落水。呵……”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弧度，“失足？弟弟年幼时不小心蹭掉水里，这次再不去水边，官府间还说是落水，可却连尸体都不给人看一眼，红舫水深，牵扯甚广，官府……不过是想息事宁人罢了。”
提到官府时，他眼中那份鄙夷和不屑几乎化为实质，却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潜入红舫，只是想查清真相，找出害死我弟弟的真凶。结果……行踪暴露，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至于潜入你们的马车……纯属巧合。当时追兵就在身后，我慌不择路，看到这辆车停在僻静处，就钻了进去，只想暂避一时，绝无刻意针对二位之意。”
他看了一眼匡连海，眼神复杂，“马车上挟持兄台，实属无奈，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并非本心恩将仇报，还请见谅。”
他说完这些，便紧紧闭上了嘴，无论潘玉如何追问“不该惹的人是谁、红舫背后到底有什么、官府为何包庇”，他都只是沉默地摇头，眼神坚定：“知道的太多，对二位没有好处。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匡连海一首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花无谢，那份提到胞弟时的沉痛与恨意不似作伪，对官府和红舫的鄙夷也发自内心。他信了花无谢关于潜入红舫和遭遇追杀的动机和过程。
但有时候说一半藏一半儿，亦称得上是一句半真半假。
而且信了，也不代表麻烦就解决了。
匡连海靠在轮椅背上，眼帘微垂，仿佛在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杀了？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以他和潘玉目前的能力，处理掉一个重伤之人并毁尸灭迹并非难事。
无忧谷的眼线紧盯着这间小屋，但主要盯着他们，但要是无声无息的毁尸灭迹，且将现场处理的干干净净，还是有几分难办的。
还是放？
让他自己离开?
此人身份敏感，是个移动的麻烦源头。他能否安全逃脱追捕是个未知数。一旦他被捕，难保不会供出他们这处藏身之所。就算他逃脱了，他身上的“醉梦引”香气、他惹上的势力，都可能像跗骨之蛆，最终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来。风险太大。
潘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师兄沉默的侧脸，她能感觉到师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凝重的气息，大气都不敢喘。
她虽然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惹人厌的花无谢丢出去，但也明白师兄的顾虑。
良久，匡连海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花无谢身上，仿佛做出了最终裁决。
“今夜子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自行离开。”
潘玉惊讶地看向师兄，花无谢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和如释重负。
匡连海继续道，语气冰冷：“此地并非世外桃源，盯着我们的人，不比追捕你的人少。是敌是友，目的为何，尚不清楚，但绝非善意。你留在这里，只会把更大的祸水引过来，对我们，对你，都无益处。”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趁天黑，走得越远越好。你的生死，与我们再无干系。若你聪明，就该知道，昨夜之事，从未发生。”
花无谢立刻明白了匡连海的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麻烦还没烧过来，赶紧把火苗掐灭在院墙之外。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再无半分轻佻，只剩下郑重：“明白！救命之恩，花某铭记，绝不拖累二位！”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
花无谢也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依旧气鼓鼓、像只小河豚似的潘玉。
也许是劫后余生的短暂松懈，也许是他骨子里那点风流习性作祟，看着潘玉那副生动鲜活、带着怒气的娇俏模样，他那张破嘴又有点管不住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对着潘玉眨了眨眼，语气又带上了那点欠揍的慵懒调调。
“小娘子～别这么凶巴巴地看着哥哥嘛。哥哥我虽然要走了，但看在你这么‘舍不得’……”
“花、无、谢。”
一个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冻结了花无谢后面所有未出口的轻佻话语。
花无谢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匡连海。
只见匡连海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身形未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浸透了寒潭之水，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那眼神里翻涌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毫不掩饰地首刺花无谢的咽喉，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那无形的利刃就会瞬间割断他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