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凯瑟琳博士那间冰冷的诊所回来后,苏小璃仿佛被彻底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空洞,像一尊被供奉在神龛里、仅供瞻仰的琉璃人偶。
每日机械地进食、吃药、接受例行检查,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那双曾经还偶有涟漪的小鹿瞳,彻底沉入了无光的死寂深渊。
而苏御天,却陷入了更深的炼狱。
苏小璃在催眠状态下那些破碎的、充满血泪的控诉,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在他脑海中回响、发酵。
“大哥…礼物…送…林枭寒…”
“把我…带走”
“恨”
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起初是荒谬的抗拒——“不可能!我怎么会…怎么会亲手把小璃送给林枭寒那种人?!” 他试图用对妹妹的珍视、用苏家的脸面、用他作为长兄的责任来否定这可怕的指控。否认这所谓的真相?
然而,当他在深夜里,独自坐在冰冷的书房,一遍遍回想苏小璃重生后那刻骨的恨意、她对林枭寒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催眠时那绝望的声音,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拼凑到那个他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礼物”、“送走”… 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交易”。
她口中“上一世”的结局…二十岁从苏氏大楼一跃而下…
还有林枭寒那句冰冷的“商业手段”、“爬床的女人”、“滚下去”…
逻辑的链条冰冷而清晰,残酷得让他无法呼吸。难道…在妹妹的上一世里, 因为苏氏的原因,他真的用妹妹去换取林家支持的…禽兽之举?!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从苏御天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自责瞬间将他吞噬!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怎么会为了那虚无的利益?做出这般冷酷的“决断”?将妹妹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极力否定真相,心中劝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定是小璃的臆想,对,是妹妹臆想出来的…他承认轻视过妹妹…但绝不会承认做出这样“畜生”的行为…绝,…不会!?
然而,苏小璃催眠中的言语,又将他想隐藏的伪装无情的撕碎、践踏!
虚伪…一切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了权利,为了苏氏,不择手段的人。
“畜生…禽兽…苏御天…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他目眦欲裂,对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咆哮!巨大的悔恨如同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半边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留下清晰的指痕。但这疼痛,比起灵魂深处那凌迟般的痛苦,微不足道!
“啪!啪!啪!”
他像是疯了一样,左右开弓,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接一个的耳光狠狠抽打在自己脸上!仿佛要用这肉体的剧痛,来惩罚那个可能存在于“上一世”的、卑劣不堪的自己!泪水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滑落,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滑跪在地毯上,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绝望的呜咽。
“小璃…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是畜生…大哥该死…” 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忏悔,在空荡的书房里低徊,无人听见,也…无人能救赎。
巨大的痛苦之后,是死寂般的沉重。苏御天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赎罪般的决心。他没有将那个可怕的猜测告诉任何人,那沉重的秘密如同枷锁,只配由他独自背负。这是他应该承受的罪孽。
他想起那一夜书房的争吵,苏梓轩的话“应该给妹妹自由”,或许…他应该换一种方式去保护她,补偿她,去弥补曾经对她的伤害。但是又陷入矛盾中…给她自由,真的对么?真的不会失去她么?
苏御天在这种恐惧失去她与渴望弥补她之间的想法,如履薄冰的衡量着。
最终他决定,不再像看守重刑犯一样将妹妹禁锢在别墅里,给予妹妹适当的“自由”,允许她在花园散步,但是身边至少有两个保镖“保护”。让苏睿渊撤掉了她房间里一部分过于显眼的监控探头,但又悄悄暴露暗处的监控,能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甚至开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尝试询问她的意愿。
苏御天突然的态度,让苏逸行、苏梓轩、苏睿渊都感到很震惊,但震惊的同时,也都默许着他的做法,或许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依旧是他们的家长!
…黄昏…别墅…后花园的玫瑰园…
夕阳的余晖给各色玫瑰镀上一层暖金。苏小璃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安静地坐在一张白色藤椅上。晚风带着凉意和浓郁的花香拂过,吹动她乌黑的发丝和裙摆,她像一株脆弱的水仙,随时会随风凋零。苏御天站在几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小璃,”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花园里的玫瑰…开得不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他试图寻找一个无害的话题切入点。
苏小璃没有任何反应,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花丛中一只忙碌的蜜蜂。
【玫瑰…带刺…】
【美丽…会扎人…】
【就像…某些关心…虚伪…又伤人…】
冰冷麻木的心声,带着一丝嘲讽,清晰地传递过来。
苏御天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强行压下喉间的苦涩,走到她旁边的另一张藤椅坐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过度压迫的距离。“明天…天气好像不错。”他继续努力,声音有些干涩,“要不要…大哥带你去外面走走?不去人多的地方…去海边?或者…找个安静的山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看着她,希望能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哪怕最微弱的兴趣。
苏小璃终于缓缓转过头,空洞的小鹿瞳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她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动,吐出一个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的字:
“累。”
【去哪里…都一样…】
【世界…都是灰色的…】
【没有意义…】
【呼吸…都嫌累…】
【不如…睡觉…】
【或者…永远睡着…】
这心声里的厌世和极致的疲惫,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御天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他精心准备的“补偿”,在她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是一种负担。
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看着妹妹重新转回头,继续望着虚空发呆的侧脸,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却照不进那双沉寂的眼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给予她有限的自由,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意愿…这条路,似乎比用强制的牢笼禁锢她,更加艰难,更加令人绝望。
与此同时。林家顶层的书房。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拢,只开着一盏光线集中的古董台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林枭寒靠坐在高背皮椅里,修长的手指间,正把玩着那只怀表。表盖被他用指尖轻轻推开、合上,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还残留着苏小璃紧握时留下的、那点微弱的温度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昏黄的灯光下,他俊美而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狭长锐利的凤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紧紧盯着怀表光滑的表盖上倒映出的、自己微微扭曲的影像。
凯瑟琳诊所里,苏小璃那崩溃的尖叫和充满极致恐惧的控诉,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我最讨厌…用这种商业手段…爬床的女人”…】
【“…滚下去… ”】
【…车门开了…风…雨…好冷…】
【…被推下去…摔在地上…好疼…】
【…车…开走了…】
每一个细节,在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房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儿时的遭遇,让他厌恶被算计,尤其在商场上,那些想阿谀奉承的人!其中确实有不少人怀着这种心思,拿女人当成交易筹码送给他,而这些女人却也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他厌恶这种做法。
但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在雨夜街头?这绝不是他林枭寒的行事风格!他林枭寒再冷酷,也不至于对一个明显被当作牺牲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做出如此下作残忍之事!
苏小璃的这些言语又证明,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难道…那个“上一世”…那个他…真的做出了这种事?还有…被强制中断前…三个黑影??
他指腹着怀表冰冷的边缘,力道无意识地加重。苏小璃对苏家兄弟那刻骨的恨意,她口中那个“上一世”,还有她记忆碎片里那个“林枭寒”的所作所为…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真相!他需要知道那个“上一世”的全部真相!需要知道苏小璃被丢下之后,那三个黑影是什么人?她最后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带着如此深重的绝望重生?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让林枭寒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几分。
探究欲,己经超越了最初的冷静审视,变成了一种近乎疯魔的执着。离最终的答案只有一步之遥,却被浓雾阻隔。这浓雾,就是苏小璃那封闭绝望的心房和破碎混乱的记忆。
“看来…需要执行那个方案了…”
林枭寒猛地合上怀表盖,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他需要更首接、更有效的方式,去穿透那层浓雾,去挖掘被深埋的、扭曲的“过去”。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会对苏小璃带来什么伤害。这一切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没有任何寒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命令:
“关于上次提到的…针对深度创伤记忆的特殊引导方案…我需要更详细的可行性报告。时间,越快越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手中的怀表上,眼神幽暗如深渊,“不惜一切代价,我只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