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骄阳炙烤着“仁德”私立华丽的校门,却驱不散裴揽月周身彻骨的寒意。
她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退学申请表,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茫然站在喧嚣的人行道上。
校服皱褶,脸颊红肿未消,唇角干涸的血迹刺目,眼神空洞麻木,唯有深处一丝孤狼般的决绝在燃烧——山卡拉,是她绝望中唯一的生路。
就在她抬脚,准备汇入人潮彻底消失时——
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光,阔步走到了校门口。
深色校服勾勒出他沉稳有力的身形,步履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冽。
阳光无情地照亮他脸上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红疹,掩盖了所有真实的轮廓。是顾霆轩(纪星宸)。
他脚步顿住,深邃的目光穿透那层伪装的“平庸”,精准地锁定了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却带着孤狼般决绝的裴揽月。
晨曦的金芒跳跃在他发梢,也落在他颈侧不经意间露出的那抹极淡却异常繁复古老的银色纹章上,折射出一点冰冷而尊贵的微光。
裴揽月无神的双眸在触及他身影的刹那,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涟漪。
她努力想扯出一丝代表“还好”的微笑,嘴角刚牵动,熟悉的锐痛便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顾学长,你好!”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
纪星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紧,目光扫过她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唇角,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就这?”语气平淡,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强撑的自尊上。
裴揽月听出了那平淡下的尖锐质问——被逼到退学,被打成这样,这就是你的反抗终点?苦涩瞬间淹没了她。“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如何斗得过权势?”
她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更深的疲惫与绝望,“如今的离开……死在外面,总好过困死在里面任人宰割强。”说着说着,那强忍的哽咽终究还是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尾音里破碎开来。
纪星宸看着女孩此刻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心脏深处仿佛被一根极细的针飞快地刺了一下,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捕捉那陌生的痛感是什么。
经历了这一切,能不把这个女孩压垮吗?
他心底那点看戏的兴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审视。
还以为这条鱼能扑腾得更久一点,如今看来,还真是缺了点……靠山啊。
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裴揽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裴揽月怔忡了两秒。面前这个人,在校长室为她仗义执言,在器材室递来昂贵的药膏,此刻又站在了校门口……虽然依旧顶着那张布满红疹的脸,语气也谈不上温柔,却己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向她伸出的手。
这份微弱的暖意,让她紧绷的心防裂开一道缝隙,不经思索地暴露了最狼狈的退路:“我……”她声音低了下去,“我想要去山卡拉的地方……”
纪星宸冷嗤一声,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刻薄:“你就这样甘心地躲起来?在犄角旮旯里饿死,然后看着霍积熤继续逍遥,裴家被吞得骨头都不剩?”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溃烂的伤口上。
裴揽月苦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浓重的自厌:“呵……我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办法?”这几乎是她最不愿承认的、带着耻辱的筹码。
纪星宸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快得无人察觉。“蠢。”他吐出这个字,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
“你不会找一个旗鼓相当的人吗?一个足以碾压他,让他连觊觎都不敢的人。”
裴揽月闻言猛地抬眸,红肿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一丝被点亮的茫然:“顾学长……你有办法?”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纪星宸没说话,只是装作不经意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几下,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远拍的男性侧影,背景模糊,但足以看清那惊为天人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气质清冷矜贵,是足以让任何女人心动的存在。
裴揽月看着图片,诚实地评价:“长的……很好看。”她靠近时,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特殊冷香的气息再次萦绕鼻尖。
这味道,在器材室的黑暗中曾带给她一丝奇异的安心,此刻在阳光下,竟同样没有让她产生丝毫排斥。
她猛地甩了甩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将注意力拉回正题:“你说的这个男人,是谁?”她确实不认识,她对那些所谓的豪门八卦毫无兴趣。
纪星宸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他的照片在网上并非无迹可寻,这女孩竟是真的从未关注过?还是她的世界己被霍积熤的阴影彻底笼罩?“嗯,还真是有趣呢。”他低语,不知是在说她的无知,还是这奇妙的境遇。
他收回手机,指尖点着屏幕上那张属于“纪星宸”的脸,声音清晰而平淡:“京城,纪家,纪星宸。”
裴揽月情绪依旧没什么波澜。
纪家?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顶级豪门中的一个吧。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茫然地看向顾霆轩:“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猜不透他为何突然介绍一个远在京城的陌生男人。
纪星宸装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语模样,开始“推销”:“揽月,你想啊,这个男人的家世背景,是顶配版那种,懂吗?纪星宸这个名字,在全国各地,都是无数女人做梦都想嫁的对象。”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像是哥俩好地给她分析利弊。
裴揽月身体瞬间僵硬,不悦地皱眉。
虽然这动作没有引起她强烈的厌恶,甚至那冷香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但陌生男性的触碰依旧让她本能地抗拒。
她咬牙,声音冷了下来:“顾学长,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说话?”
纪星宸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后退半步,语气带着一丝无辜的戏谑:“呵,抱歉。”随即,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诱惑力:
“所以啊,旗鼓相当,就是这种能彻底碾压他的存在。霍积熤那个烂人那么嚣张,把你逼到如此境地,难道你就不想狠狠报复他吗?只要接触上纪星宸,你就有的是办法把他踩在脚下!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绝望!”
裴揽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你……你让我去勾引这个姓纪的?!”
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一步,心底的冷笑再也抑制不住,带着被侮辱的愤怒喷薄而出:
“顾霆轩!你根本不懂!我厌恶那个圈子!厌恶那些把感情当游戏的权贵!我就算饿死、冻死、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去做这种出卖自己的勾当!这是我的底线!”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纪星宸彻底错愕地望着她。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看似被逼入绝境的女孩,骨子里竟藏着如此刚烈和骄傲的灵魂。
她咬牙切齿说出“厌恶那个圈子”时,眼神里的憎恶如此真实纯粹,没有丝毫作伪。
这强烈的反差,让他心底那点逗弄的心思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赏。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在她倔强的脸上流连,“真是……可爱呢。”这评价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裴揽月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歉意:“对不起!顾学长,是我失态了。”她不该把对霍积熤、裴誊的怒火迁怒到唯一帮过她的人身上。
纪星宸摆摆手,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将话题拉回最现实的问题:“你现在身无分文,你爸应该己经把给你的卡都冻结了吧?离开这里,你有地方去吗?”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她强装的镇定。
裴揽月身体一僵,刚刚燃起的愤怒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她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席卷而来,眼眶瞬间酸涩,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
在这个人面前,她似乎总是控制不住地暴露自己最狼狈脆弱的一面,一种莫名的依赖感悄然滋生。
纪星宸看着她无声滑落的泪水,眼神微动。
他装作有些迷茫,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议:“那……你要不要,暂时跟着我……回家?”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裴揽月的心上。
裴揽月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她一时失语,只是迷茫地望着纪星宸布满红疹的脸,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分辨出真实意图。
纪星宸挑了挑眉,语气带上一点受伤的自嘲:“怎么?嫌弃我这张脸?还是怕我图谋不轨?”
“没有!”裴揽月立刻否认,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要是嫌弃你,一开始就不会找你帮忙!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真诚,“而且像你这样的学霸,我是真心崇拜你的。你昨天在校长室说的话……谢谢你。”
“崇拜?”纪星宸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呵,还真是有点意思哈。”
裴揽月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小动物,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星宸不再多言,首接伸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还等什么?”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邀请她去图书馆,“跟我走。”
裴揽月身体微僵,却没有反抗。她像一叶失去方向的扁舟,只能任由他牵引着,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带给她无尽屈辱的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