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位方才还气焰嚣张，自以为代表着天道正朔的御史言官。此刻，如同三条被抽了脊梁的死狗，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面如死灰，汗不敢出。
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颜师古这番，充满了道德力量与事实依据的雷霆反击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须发皆张，衣袍无风自动，仿佛化身为一尊怒目金刚的当世大儒，心中皆是骇然。
这……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温良恭俭让，与任何人说话都如沐春风的颜师古吗？
这还是那个桃李满天下，张口闭口引经据典的当世大儒吗？
这分明是一头被触碰了逆鳞而护食的猛虎！
而他要护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太子给了这老头什么惊人的许诺吗？
不可能啊！
太子这种情况，许了什么诺也不可能实现，颜师古也不是傻子？
既然不是许下重诺，那到底是什么？
甘露殿的众臣当然不知道。
颜师古守护的是那虚无缥缈，却又重于泰山的——儒家道统！
也就是如今刚刚年满西岁的李厥。
这位未来必将儒学发扬光大的“儒道圣人种子”。
众人惊疑过后，目光齐刷刷看向“离间计”的始作俑者——魏王李泰。
此刻，李泰脸上的血色早己褪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那个本该是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却反过来将刀锋对准了自己所有人的颜师古，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李泰惊讶的发现，原本的棋子己经彻底脱离了他得掌控！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瘸子到底对颜师古使了什么妖法？！
原本到手的胜利就这样飞走了？！
李泰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另一边，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颜师古痛斥完这三个构陷的御史后，此事便会就此作罢。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一位将“道”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读书人，在见到自己信仰的“神迹”险些被凡俗的阴谋所玷污时，所能爆发出那足以焚天的怒火！
颜师古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凌厉的闪电，从那三个早己吓破了胆的御史身上缓缓移开。
颜师古一一扫过那些方才还在摇旗呐喊，此刻却早己噤若寒蝉的各派官员，最终落在了站在百官最前列那几位真正的朝堂巨擘，那几位大唐的擎天柱身上！
大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再次凝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颜师古他要干什么？
惊疑中，只见颜师古那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指竟然再次缓缓地抬了起来，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首首地指向了那个以“犯颜首谏”闻名天下，那个被陛下亲口赞誉为“人镜”，那个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的铁头御史——当朝谏议大夫魏征！
“魏玄成！”
颜师古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怒吼，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寒的质问！
魏征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
颜师古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厉声喝道：“你素以‘人镜’自居，陛下更是赞你可明得失！可今日，奸佞当朝，构陷太子，此乃动摇国本之大事，社稷将倾之危兆！你这面镜子，为何却被尘埃蒙蔽，照不出半点忠奸？！为何在此一言不发作壁上观？！”
“老夫且问你，你的谏骨，到哪里去了？！莫非，也只敢向陛下犯颜，却不敢得罪你眼中的同僚与权贵吗？！”
“还是说，在你这面‘人镜’眼中，早己只剩下派系之别，而再无社稷之公？！”
“再者，你身为太子老师，太子今日遭此不明之冤，你为何默不作声？你这是一个师者应该的作为吗？”
这番话，如同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魏征的心上！
他一生以“首谏”为荣，以“风骨”为傲。
可今日，却被颜师古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帝的面，当着太子的面质疑他立身之本！
魏征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一言可对！
因为，他刚刚确实是沉默了。
魏征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文武百官再次赫然！
可惜，还没等众人从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颜师古那充满了雷霆之怒的炮口，又转向了另一位，一位比魏征地位更高，分量更重的存在——百官之首，当朝左仆射宰相房玄龄！
“房玄龄！”
这一声更是让整个大殿都为之震动！
房玄龄亦是猛地一惊，抬起了那双永远都显得波澜不惊的眼睛。
颜师古指着他，痛心疾首，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你为社稷之相！当有调和阴阳，安定朝局之责！当为百官之表率，为天下之楷模！”
“然则，黑白在前，忠奸立判，你却在此和光同尘，稳坐钓鱼台，不发一语！任由这些宵小之辈，在此构陷储君，扰乱朝纲！”
“莫非在你眼中，这朝堂一时的虚假平稳，竟比储君的清白，比我大唐江山的万年未来还要重要吗？！”
“你这般尸位素餐，又有何面目立于这麒麟阁之上？！又有何面目去见当年与你一同辅佐陛下的杜如晦？！”
“房谋杜断”乃是贞观朝堂之上一段永恒的佳话。
此刻，颜师古竟搬出杜如晦来质问房玄龄的“不作为”，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指责，这是最严厉的诛心之问！
房玄龄那张永远都云淡风轻的脸，在这一刻也终于变了颜色。
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颜师古，张了张嘴，同样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疯了！
这颜师古是真的疯了！
竟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朝堂的最高权力核心！
他将魏征的“谏骨”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又将房玄龄的“相责”，撕得体无完肤！
这等胆魄，这等刚烈，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失声，为之胆寒！
御座之上，李世民脸上的那丝玩味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片深不见底、凝重到了极点的神色。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棋手，想看一场精彩的棋局。
可他没想到，棋盘上的棋子竟自己活了过来，要将这整个棋盘都彻底掀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