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潮水,包裹着江乐的意识。没有痛楚,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沉沦感。仿佛坠入了最深的海沟,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源初之契的七彩漩涡沉寂在识海深处,灵粹之心的淡蓝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仅能勉强维系着意识核心不彻底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片绝对的虚无。它带着一种熟悉而温和的韵律,如同大地深处沉稳的心跳,又如同古老森林宁静的呼吸。这股力量温和地渗入江乐的西肢百骸,驱散着那几乎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如同破冰的初芽,从江乐干裂的唇间逸出。沉重的眼皮仿佛被黏住,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柔和的白色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药草混合的清淡气息。身体像是被无数巨石碾过,每一寸肌肉、骨骼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和后背,仿佛被冰锥反复穿刺过。
他转动干涩的眼球,视野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医疗舱内,透明的能量护罩隔绝了外界。身上连接着数不清的、闪烁着微光的管线,监测着生命体征。旁边,复杂的仪器屏幕上,各种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正从危险的谷底艰难地向上爬升。
而在医疗舱外,隔着透明的能量罩,江乐看到了苏冷。
她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背对着医疗舱,身影显得异常单薄和僵硬。她身上那标志性的寒渊外骨骼己经卸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病号服。左肩的位置,被厚实的、散发着微弱治疗绿光的绷带层层包裹,但那绷带之下,依旧能隐约看到不祥的暗红色晕染痕迹——那是噬界者留下的旧伤,也是这次失控风暴的根源。
苏冷的头微微低垂,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没有戴面甲,但江乐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正死死地攥着病号服的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状态,是江乐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自动门无声滑开。秦院长和林薇老师走了进来。秦院长的脸色凝重,林薇则抱着一个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平板,眉头紧锁。
秦院长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江乐身上,看到他微微睁开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没有立刻走向江乐,而是先停在了苏冷身边。
“苏老师,”秦院长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的伤…林薇初步处理过了,但噬界者的侵蚀能量太过顽固,只是暂时压制。你需要静养,配合后续净化治疗。”
苏冷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仿佛变成了一座拒绝沟通的冰雕。
林薇走上前,她的金丝眼镜反射着仪器屏幕的冷光,语气带着科研工作者的冷静分析:“苏冷,根据现场能量残留和江小鱼体内的监测数据,你失控爆发时的能量层级达到了‘凝灵期’巅峰临界点,远远超出了你目前的身体承受极限。这不仅是旧伤被引动,更是精神层面受到了噬界者残留意志的强烈冲击。你需要接受全面的精神评估和疏导,否则…”
“否则什么?”苏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冰冷、沙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如同绷紧的琴弦即将断裂,“否则下次失控会杀了他?还是毁了学院?”她猛地抬起头!
江乐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终于看到了苏冷的脸。那张总是冰冷无波、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裂痕。脸色苍白如雪,嘴唇毫无血色,被咬出了深深的印子。而那双总是锐利如冰刃的丹凤眼,此刻却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混乱、痛苦、自责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眼底深处,甚至能看到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的、源自冰原记忆的惊惧。她的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秦院长和林薇,落在了某个虚无的、充满梦魇的过去。
“我控制不了…”苏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破碎感,“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冰…黑…吞噬…还有他…挡在我前面…”她的目光终于聚焦,落在了医疗舱内的江乐身上,当看到他那虚弱睁开的眼睛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视线,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不是你的错,苏冷。”秦院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噬界者的污染在作祟!江小鱼也不是因为你才受伤,他是为了保护其他队员,承受了失控风暴的核心冲击!他选择了他的责任!”
“责任?”苏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自嘲,“我的责任是看护他,引导他…结果呢?是我差点杀了他!用他父母托付给我的力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边缘,“我根本不配!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连过去的恐惧都战胜不了!我只会带来毁灭!就像当年…就像冰原上…”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猛地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角渗出。她再次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精神堤坝彻底崩溃后的无声恸哭。
秦院长和林薇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凝重。苏冷的精神状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噬界者留下的不仅是物理创伤,更是深植灵魂的精神污染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这次失控,彻底撕开了她多年来用冰冷和强大构筑的心理防线。
“苏冷,”林薇的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们理解你的痛苦。但逃避和自责解决不了问题。江小鱼需要你,未来的战斗更需要你清醒的力量。你必须接受治疗,我们一起面对。”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连接江乐的仪器发出一阵轻微的蜂鸣。屏幕上,代表精神波动的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峰值。
“江小鱼?”林薇立刻看向医疗舱内。
江乐正努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连接太多管线的手,虚弱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医疗舱的能量护罩。他的目光透过透明的罩壁,牢牢地锁定在苏冷身上。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传达着什么。
林薇迅速操作仪器,接通了单向语音传输。
“……冷…姐……”江乐的声音微弱、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病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冷颤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不…是…你的…错……”江乐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的力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是…它…噬界者……”他微微喘息着,积蓄着力量,“别…怕…我…在……”
“我在”。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苏冷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涟漪。她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医疗舱中的江乐。那双总是冰冷的丹凤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震动、痛苦、还有一丝…被那微弱却坚定的守护所触动的、近乎茫然的脆弱。
江乐看着她,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诚的微笑。然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再次被沉重的黑暗拖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手也无力地垂落回身侧。仪器上的生命曲线虽然依旧虚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苏冷呆呆地看着医疗舱中再次陷入昏迷的江乐,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未散尽的、试图安慰她的笑意。她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指节上的青白褪去,留下深深的指甲印。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她冰封的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开来。
那滴泪,无声,却重若千钧。
秦院长和林薇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知道,这滴泪,或许比任何药物和治疗都更能触动苏冷冰封的内心。江乐用他濒死的守护和那句“我在”,在苏冷那布满裂痕的精神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冰封的裂痕之下,是深藏的伤痕与恐惧。
而复苏的微光之中,悄然萌发的,是名为信任与共同面对的萌芽。
噬界者的阴影依旧浓重,但此刻,两颗伤痕累累的心,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微弱却真实的共鸣点。漫长的冰封,或许终于迎来了一丝融解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