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萧煜并未如他所说那般，立刻带着田契账册上门“请教”。楚瑶乐得清静，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敷衍刘氏，便是在自己院中看书、理事，偶尔也会去查看那几个铺面和庄子的情况。她将现代的一些管理方法稍作变通，运用到这些产业上，竟也初见成效，让负责的管事们暗暗称奇。
这日黄昏，楚瑶刚用过晚膳，正与锦书商议着明日去药铺核对一批新进药材的单子，却听院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锦书警觉地起身：“谁？”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大小姐，前院……前院来了位贵客，说是……说是煜王殿下，要见您。”
楚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请他去花厅奉茶，我稍后便至。”
小丫鬟应声退下。
锦书有些担忧：“小姐，这煜王殿下怎么……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天都快黑了，传出去对您的名声……”
楚瑶放下笔，神色平静：“无妨。他既然敢来，想必自有说辞。我们去会会他。”她心里清楚，萧煜选择这个时辰，多半是为了避人耳目。他若真想大张旗鼓，就不会等到现在。
楚瑶略作整理，带着锦书来到花厅。萧煜果然己在厅中等候，他依旧是一身素色常服，不显张扬，却难掩其尊贵气度。他面前的茶盏未动，手中正把玩着一枚玉佩，见楚瑶进来，便起身笑道：“冒昧来访，楚大小姐勿怪。”
“王爷客气了。”楚瑶福了福身，“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有何要事？”她特意加重了“深夜”二字。
萧煜仿佛未察觉她话中深意，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放在桌上：“本王前日所言，并非虚谈。这便是我名下几处庄子的田契和近三年的账册，特来向楚大小姐请教。”
楚瑶看了一眼那厚厚一叠文书，心中暗道，他还真是有备而来。
“王爷实在太看得起楚瑶了。”她坐到主位，锦书则立于她身后。
“楚大小姐不必过谦。”萧煜将文书推向她，“本王知晓大小姐聪慧过人，绝非池中之物。这几处庄子，情况与那日所见皇庄颇为相似，皆是连年亏损，管事们束手无策。本王思来想去，也只有大小姐的法子，或可一试。”
楚瑶没有立刻去碰那些文书，只是看着萧煜：“王爷就不怕楚瑶才疏学浅，将您的庄子越理越糟？或者，王爷就不怕……引火烧身？”她意有所指。一个亲王，与一个待嫁的臣女在产业上如此密切往来，传出去，对他对己，都非好事。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至于流言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有些火，或许烧起来，也别有一番景致。”
他这话，带着几分暧昧，也带着几分试探。
楚瑶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王爷说笑了。既然王爷信得过，楚瑶便斗胆看一看。不过，事先言明，我只提供些建议，具体如何施行，还需王爷自行定夺。楚瑶如今的身份，不便过多插手。”
“那是自然。”萧煜颔首，“本王洗耳恭听。”
楚瑶这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仔细翻阅起来。花厅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锦书安静地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萧煜。这位煜王殿下，容貌俊朗，气度不凡，对待自家小姐也似乎格外不同。只是，他毕竟是皇家子弟，心思深沉，小姐与他走得太近，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楚瑶看得极快，却又极细。她前世身为高管，财务报表不知看过多少，这些古代的流水账，对她而言并不算复杂。很快，她便从那些看似杂乱的数字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楚瑶放下账册，抬眸看向萧煜：“王爷这几处庄子，问题不小。”
“哦？愿闻其详。”萧煜神色专注。
“其一，账目混乱，虚报冒领之处甚多。仅凭这账面，怕是就有不少亏空被掩盖了。”楚瑶一针见血，“其二，人力成本过高。庄子上养了不少闲人，真正做事的却没几个。其三，产出单一，且销售渠道过于依赖官府或固定商贩，极易被人拿捏。”
她每说一点，萧煜眼中的赞赏便多一分。这些问题，他也隐约察觉，却不如楚瑶这般看得透彻，分析得条理清晰。
“那依大小姐之见，该如何处置？”
楚瑶沉吟片刻：“处置之前，当先彻查。账目必须重新核算，揪出蛀虫。人员也需重新定岗定编，裁汰冗余。至于开源，可借鉴我之前所言，因地制宜，多元发展。此外，王爷不妨考虑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或与一些信誉良好、实力雄厚的商行合作，签订长期契约，以稳定价格，保证销路。”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激励与监督机制。赏罚分明，才能让下面的人用心做事。同时，王爷也需派可靠之人常驻巡查，防止阳奉阴违。”
萧煜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光芒闪烁：“楚大小姐一席话，令本王茅塞顿开。这些法子，看似简单，却首指要害。本王回去后，便着手安排。”
“王爷言重了。”楚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过是些浅见。具体操作起来，怕是会遇到不少阻力。毕竟，动了别人的奶酪，总会招来不满。”
“这个本王明白。”萧煜微微一笑，“若连这点阻力都摆不平，本王也枉为皇子了。”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讨论了片刻。楚瑶发现，萧煜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问俗务，他对民生经济之事，显然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抱负。他提出的问题，也往往能切中要害。这让她对萧煜的印象，又复杂了几分。
眼看夜色己深，楚瑶起身道：“王爷，时辰不早了。今日之事，还望王爷能替楚瑶保密。毕竟，人言可畏。”
萧煜也随之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放心，本王省得。今日多谢大小姐指点，改日本王再备薄礼道谢。”
“王爷客气。”
萧煜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楚大小姐，你似乎……一点也不怕本王？”
楚瑶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王爷乃贤明之君子，楚瑶为何要怕？”
萧煜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锦书才长长舒了口气：“小姐，这位煜王殿下，可真是不简单。奴婢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楚瑶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幽深。不简单？何止是不简单。萧煜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绝非易与之辈。他今日夜访，名为请教，实则也是一种试探，一种拉拢。
她想起前世种种，心中警铃大作。宁王当初，不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骗取了父亲的信任，最终却露出了残暴的真面目？
不，萧煜和宁王不同。楚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目前看来，萧煜对她并无恶意，反而有几分欣赏。但这欣赏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目的，她还无法断定。
“锦书，”楚瑶轻声道，“明派人去查查，煜王名下这几处庄子的具置，以及周边都有哪些势力。”
“是，小姐。”锦书应道。
楚瑶知道，她己经不知不觉地踏入了一个更复杂的旋涡。但她别无选择。想要改变命运，就必须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同时也要警惕一切潜在的危险。
萧煜的出现，无疑在她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这颗巨石，是助力，还是阻碍，尚难预料。但楚瑶明白，她与萧煜之间的“暗流”，己然开始涌动。而这股暗流，会将她带向何方，她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夜风微凉，吹动着窗棂。楚瑶的目光，却愈发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不会再任人摆布。这一世，她要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