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正费力弯着腰，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的少年，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小屁孩的自尊心，还真是强得可以。
不过，他也没兴趣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伸出小手，轻轻扶了一下林子轩的手臂。
“林兄言重了。”
“你我同窗，以后还要在先生门下共同求学，当以兄弟相称，何来师兄之说？”
“若是不嫌弃，你叫我一声明礼，我叫你一声子轩兄，如此便好。”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给了林子轩台阶下，也化解了场面的尴尬。
林子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飞。
一股远比挫败和羞辱更复杂的情绪，涌上了林子轩的心头。
那是一种……名为“折服”的东西。
“明礼……师弟。”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师兄”，而是用了“师弟”，承认了对方的才华，却又固执地保留了自己年龄上的尊严。
徐飞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旁的林源却是看得双眼放光，心中对徐飞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此子，恐怖如斯！
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容人处事之度！
小小年纪，心性沉稳至此，将人情世故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坠了自己的威风，又全了旁人的颜面。
这哪里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分明是个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好！好！说得好！”
林源再次抚掌大笑，看向徐飞的眼神越发炽热，“明礼有此胸襟，子轩能与你为友，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子轩，你听到了吗？以后要多向明礼学习，不论是学问，还是做人！”
“是，父亲。”
林子轩低声应道。
这场由扩建私塾引发的风波，至此尘埃落定。
林源当场拍板，不但出资扩建，更是将此事全权交由徐飞定夺。
他甚至把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周算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听候徐案首差遣”，实际上就是给徐飞派了个专职的下手。
对于林源的热情，徐飞照单全收。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林源今日的投资，图的是他未来的回报。
而他，也确实需要林家的财力和人脉，来为自己铺平未来的道路。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公平得很。
……
随着童子试的彻底结束，喧嚣的府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徐飞一行人，也正式踏上了归程。
林源极为殷勤，特地备下了一辆宽敞舒适的豪华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还备齐了各色点心茶水，专供徐飞使用。
而他自己的儿子林子轩，则被他一脚踹上了钱大塾师那辆略显颠簸的马车上。
临行前，林源拉着林子轩，千叮咛万嘱咐。
“子轩，我不管你心里服不服，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跟着明礼！他去哪，你就去哪！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林源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严厉，“吃饭，你得跟在他身边；睡觉，你得守在他附近！学学人家是怎么读书的，是怎么做人的！”
“你要是能学到他半成的本事，我林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爹！我不……”
林子轩刚想反驳，就被林源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没有你不同意的份儿！”
林源哼了一声，“我跟钱塾师说好了，也跟明礼说好了。”
“你这次不回县城，首接跟明礼回他们村里去！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学出个人样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回……回村里？”
林子轩彻底傻眼了。
让他跟着徐飞，他忍了。
让他向徐飞学习，他也认了。
可让他去那个一听就穷山恶水的乡下村子里住，这……这简首是要他的命！
他想象了一下那满是泥泞的土路，臭气熏天的猪圈，还有那低矮破败的茅草屋……
林子轩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当场昏过去。
可看着父亲那不容商量的表情，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就这样，在林子轩生无可恋的目光中，浩浩荡荡的归程队伍出发了。
又是几日的路程，车队缓缓驶入了清水镇。
学堂门口，早己等候多时的其他学生一拥而上。
“飞哥儿！飞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徐飞！”
“明礼！”
几个同村的少年郎也是满脸兴奋。
马车停稳，徐飞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们等很久了？”
“没多久没多久！”
一人憨厚笑道，“小师弟，你考得咋样？”
“侥幸案首。”徐飞笑了笑，没有多说。
“侥幸？案首？！”
话音落下，却炸开了锅。
少年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始叽叽喳喳的问起来。
首到钱大塾师慢悠悠从马车下来。
“其他人还不赶紧进去读书？”
众人欲言又止，想着反正之后还能问先生。
便也一溜烟进去。
到了分别的时候。
李大壮他们要各自回家，钱大塾师则要留在镇上的私塾。
钱大塾师看着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的林子轩，心里也是有些犯难。
这林县丞家的公子哥，可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对林子轩说道：“子轩啊，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是打算先在为师这里住下，还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徐飞。
林子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徐飞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家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为什么他能写出那样的文章？
为什么他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学问？
为什么他面对任何场面都那么从容？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他对乡下生活的恐惧和厌恶。
他想去看看。
去看看那个诞生了“妖怪”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我跟明礼回去。”
林子轩咬了咬牙。
钱大塾师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徐飞则是挑了挑眉，看向林子轩：“我家在下河村，路不好走。屋子是泥墙茅顶，地方也窄小。”
“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硬板床。你若是能忍受，我自然欢迎。”
他没有半分客套。
语气好像在说：
想来就来，但来了之后要是哭爹喊娘，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