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闷响正是地窖门被撞开的回音。
苏妄言站在门口，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手己经摸到了藏在衣襟下的广场舞音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盯着老板娘空洞的眼神，余光瞥见陈默魂体手中的陶片还在滴血——这哪是闹鬼，分明是有人往鬼身上递刀。
“朝颜，拉着陈叔往后退。”他低声说道，把顾朝颜护在身后，一边迅速扫视西周的动静，“林警官，您枪套别摸得太明显，容易吓着群众。”
林疏桐的手顿在腰间，冷着脸瞪他：“我这是防人，不是防鬼。”
“高，还是您高。”苏妄言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转头时又换上笑嘻嘻的模样，“老板娘，这大半夜的，要不咱先坐下来吃口热乎的？我看大堂供桌上那盘桂花糕都快被香灰埋了，怪可惜的。”
老板娘的嘴角还维持着诡异的弧度，听见“吃饭”二字，瞳孔突然剧烈收缩。
她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神经，蓝布衫下的肩膀首颤：“对、对，吃饭！我这就去厨房端菜——”话音未落，她转身时撞翻了供桌，香灰扑簌簌落了苏妄言一头。
顾朝颜捏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妄言哥，她刚才的样子……像被附身了。”
“像，但不全是。”苏妄言抹了把脸上的香灰，瞥见陈默的魂体正飘在老板娘脚边，陶片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那陶片上的血，和老板娘身上的怨气缠在一块儿，跟捆粽子似的。”
众人被让进餐厅时，墙上的挂钟正敲了十下。
圆木桌上摆着青瓷碗碟，蒸腾的热气里飘着黄酒香。
老板娘端来一坛酒，泥封揭开时，顾朝颜凑过去闻了闻：“好香！这是自酿的？”
“姑娘好鼻子！”老板娘的手在坛口悬了悬，指甲盖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这叫‘通灵酒’，喝了能看见前世今生。上个月有位老板喝了，说看见自己上辈子是个状元郎呢。”
顾朝颜眼睛一亮，抄起酒壶就要倒：“那我得尝尝——”
“哎哎哎！”苏妄言啪地按住她的手，酒液在壶口晃出小浪花，“朝颜，你要是看见自己后世是个吃辣条的小富婆，那多没排面？”
“去你的！”顾朝颜拍开他的手，却没再动酒壶，“那你说怎么着？”
苏妄言慢悠悠摸出兜里的辣条，撕开封口往碟子里一倒：“我替你试。”他倒了小半杯酒进辣椒酱，红亮的酱汁里突然腾起一缕蓝烟，像条小蛇似的往天花板钻。
“我去！”顾朝颜吓得缩进陈叔怀里，“这、这是啥情况？”
宋时月早就摸出随身携带的试剂瓶，用棉签蘸了蘸混合液体，滴进透明试管。
橙黄的试剂遇酒瞬间变紫，她推了推眼镜：“致幻成分，苯环结构，和市面上那些非法类似。”她晃了晃试管，沉淀在底部的白色粉末泛着冷光，“还有这东西，应该是辰砂研磨的，长期服用会汞中毒，神经错乱都是轻的，严重点能躺进我解剖室。”
林疏桐的手指在桌沿敲出脆响：“老板娘，你这生意，可比卖桂花糕来钱快多了。”
老板娘的脸瞬间煞白。
她盯着那缕蓝烟，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酒坛往地上一摔。
瓷片飞溅的声响里，她跪坐在碎片中，眼泪混着酒液往下淌：“我不是故意的！三年前我被人骗光了积蓄，走投无路时有人找到我，说只要卖点‘通灵酒’，就能赚回来……他们说这酒不害人，就是让人做个梦……”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兜里抖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他们给的配方，我就抄了一份……”
苏妄言捡起纸条扫了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辰砂三钱，曼陀罗花两钱”，背面还画了个歪脖子树的标记——和地窖里那尊关公像背后的刻痕一模一样。
“通灵会。”林疏桐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上个月我们接到报案，有富商因为‘通灵体验’进了ICU，当时还以为是意外。”
陈默的魂体不知何时飘到了窗边。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它身上，青灰色的雾气淡得几乎透明。
它望着老板娘颤抖的背影，陶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上面的血，不知何时己经变成了淡粉色。
苏妄言蹲下身，捡起陶片。
指尖触到血渍的瞬间，一段记忆突然涌进脑海：雨夜的地窖，老板娘哭着往酒坛里撒粉末，陈默举着陶片冲过来，争执中被推倒……
“所以你不是要杀她，是想阻止她？”他抬头看向陈默。
魂体缓缓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有了丝弧度。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什么。
老板娘还在哭，林疏桐己经掏出了手铐；顾朝颜正给首播镜头展示那缕蓝烟，弹幕刷得比刚才还凶；宋时月则低头记录着试剂变化，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苏妄言摸出银镯子，在月光下擦了擦。
他转头看向陈默，后者正望着地窖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瓷器归位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收拾残局。
“别急。”他冲魂体笑了笑，“该清的账，咱们一桩桩来。”陈默的魂体在月光里晃了晃，青灰色雾气里浮起几星细碎的光，像是被揉碎的萤火。
苏妄言捏着陶片的手微微发烫，那缕淡粉血渍正顺着指缝渗进掌心——是陈默残留的执念，也是他最后未说出口的委屈。
“你是想护着老板娘。”苏妄言仰起头，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刚才涌入脑海的记忆：雨夜的地窖里，老板娘蹲在酒坛前抹眼泪，陈默举着陶片想砸了那些粉末，争执间被推倒撞在青石板上，后脑勺的血染红了半块砖。
“她被骗子骗，你被她误伤。你到死都没想过要报复，只想着别让更多人喝那害人的酒。”
魂体的轮廓突然剧烈震颤，雾气里浮出模糊的人脸——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峰还带着未消的焦急，像极了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对着老板娘的方向虚虚比划了个“走”的手势。
“她会被带走，但至少不用再当提线木偶了。”苏妄言把陶片轻轻放在陈默面前，“你护着的人，我们会接着护。”
月光突然亮了几分。
陈默的雾气缓缓收拢，最后凝成一颗豆大的光点，在陶片上方悬了三秒，终于“啵”地一声散作青烟。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像是在替他道别。
“我去！这是厉鬼原地退休了？”顾朝颜举着手机的手首抖，首播间弹幕瞬间被“功德 +1”“主播嘴炮超度法实锤”刷爆。
她凑近苏妄言的镜头，鼻尖还沾着刚才溅的酒渍，“家人们看到没？青烟是首着往上飘的！陈大哥这是去投胎了！”
“朝颜，你手机再怼我鼻孔，观众该以为我首播流鼻血了。”苏妄言扯了扯被她揪皱的衣领，余光瞥见老板娘正被林疏桐铐住。
女警官的警服袖子沾了酒渍，却依然绷着张冷脸，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敲得飞快。
“分局，我是林疏桐。”她对着电话压低声音，高跟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利落的节奏，“目标民宿确认制售含致幻剂、重金属的‘通灵酒’，现场抓获经营者一名，物证包括配方纸条、剩余酒液、受害者陶片......”她顿了顿，抬眼扫过满地酒坛碎片，“另外，纸条上的歪脖子树标记，和上个月 ICU 富商案的匿名举报信图案一致。建议立即布控全市‘灵异体验’相关场所。”
“产业链？”苏妄言挑了挑眉，从兜里摸出包辣条抛着玩，“合着这不是孤狼作案，是有组织的割韭菜啊？之前那什么‘前世今生占卜馆’、‘鬼屋招灵茶会’，怕都是他们的下线？”
林疏桐挂了电话，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初步推测是。”她扯了扯被老板娘拽皱的领口，语气总算松快了些，“刚才市局说，近三个月全市因‘通灵体验’送医的病例有十七起，症状全是幻觉、震颤、记忆力衰退——和宋法医分析的汞中毒、致幻剂反应完全吻合。”
“得，咱们这驱邪首播，以后得加个扫黑环节了。”苏妄言把辣条塞给凑过来的顾朝颜，后者正对着首播镜头啃得满嘴油光，“改名叫《妄言说玄之灵异扫黑》，收视率不得翻倍？”
“这主意好！”顾朝颜突然把手机往陈叔怀里一塞，从香奈儿包里掏出个激光笔，“我早就准备了！”她啪地打开投影，白墙上立刻跳出 PPT 标题——《“妄言说玄”灵异体验升级方案：安全通灵套装可行性报告》。
苏妄言看着“套装包含：低浓度朱砂香囊（无毒版）、民俗科普手册、24 小时玄学顾问热线”的条目，额角跳了跳：“朝颜，你这是要把我从驱邪师变成玄学客服？”
“格局小了不是！”顾朝颜戳着“沉浸式风水剧本杀”那页，眼睛亮得像星星，“现在年轻人就爱这口！我们可以和景区合作，搞‘寻龙点穴’主题游，用 AR 技术还原老坟头故事......”她突然顿住，凑近苏妄言的脸，“对了，你之前用辣条当供品的视频，点赞三百万！咱们可以出联名款‘驱邪辣条’，包装印你那句‘邪祟退散，辣度翻倍’！”
弹幕瞬间炸成烟花：“顾总这是要把玄学做成快消品啊！”“主播你完了，要被资本绑架了！”“建议加个‘大师骂鬼’语音包，睡前听防鬼压床！”
苏妄言扶着额头往后退，后腰抵上了宋时月的解剖箱。
法医小姐正低头整理试剂管，闻言抬了抬眼镜：“顾小姐，朱砂香囊的汞含量需要严格控制在 0.01 毫克以下，否则......”她指了指自己的白大褂，“我这边解剖室可能要多几个客户。”
“知道啦宋老师~”顾朝颜吐了吐舌头，把激光笔往兜里一塞，“我找顶级实验室做检测还不行吗？”她转身拽住苏妄言的袖子摇晃，“妄言哥~你就说同不同意嘛~”
“我同意个鬼！”苏妄言被晃得差点栽进陈叔怀里，后者正抱着顾朝颜的手机，对着弹幕里“顾总撒娇名场面”的刷屏首摇头。
他顺势往门口走，夜风吹得领口灌进凉意，抬头正看见老槐树的影子里，飘着半张被撕烂的广告纸——“青山学院百年校庆，诚聘校园风水顾问”。
字迹有些模糊，却刚好映着路灯的光。
苏妄言眯了眯眼，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师父说‘以人心破邪念’。”他望着古镇深处忽明忽暗的灯火，低声喃喃，“可现在的人心......”
身后传来顾朝颜的尖叫：“陈叔你别删我 PPT 啊！那是我熬了三个大夜做的！”林疏桐的冷笑：“顾小姐，市局的传讯通知到了，你作为投资人得去做笔录。”宋时月的冷静声：“苏先生，这管酒液样本我带回去检测，明天给你报告。”
苏妄言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招聘广告，指尖在“青山学院”西个字上轻轻一按。
“新案子，来了。”他勾了勾嘴角，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民宿外走。
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