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八点整，首播间准时亮起。
摄像头还没对焦，画面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像是谁把月亮揉碎了撒在屋子里。
苏妄言靠在浴室的瓷砖墙上，冷意顺着脊梁往上爬。他额角还挂着汗，呼吸急促，仿佛刚从什么梦魇里挣脱出来。
镜头歪斜地卡在茶几一角，屏幕里他的脸泛着青白，汗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在T恤上洇出深色的小团。
“主播你还能说话吗？”
“姐姐是真人警察还是coser？”
弹幕像一群炸了窝的麻雀，在手机屏幕上扑棱得他眼睛发酸。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冷汗，却对着镜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感谢‘辣条教父’送的火箭啊！刚才那是……友情出演，咱这首播间主打个沉浸式体验！”
站在门口的女警林疏桐皱了皱眉，警棍在掌心转了半圈又收进腰间。
她盯着苏妄言怀里那本泛着旧黄的《阴阳杂记》，黑色警靴在地板上碾出极轻的声响：“你还打算继续？”
“不继续的话——”苏妄言低头瞥了眼手机电量，38%，“这个月电费都赚不回来。”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余光却瞥见墙角那滩水渍还在缓缓蔓延，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话音刚落，后颈突然泛起刺骨的凉意。
苏妄言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他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动静，比首播时的呼吸声还响。
窗帘“哗啦”一声被扯向两侧，玻璃上凝起白雾，天花板传来“吱呀吱呀”的拖拽声，像是有人用指甲抓挠老旧的木梁。
林疏桐的反应比他快得多。
她迅速掏出手电筒，光束如利剑般刺向天花板——光束里，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浮现。
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碎花睡裙的暗斑在冷光下泛着褐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青白的牙床：“你们……不该打扰我的家……”
“各位老铁，现在进入《阴阳杂记》第七卷第二页的实操环节！”苏妄言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手指几乎是戳着书页翻到某一页，“怨气深重者，需唤醒其残存人性——这知识点考试要考的啊！”
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桌角上，疼得倒抽冷气，却半步没退：“姐姐，你说这房子是你家？那你知道十年前是谁害你的吗？”
厉鬼的动作顿住了。
她飘在半空的脚腕轻轻颤抖，遮住脸的长发被穿堂风掀开一角，露出半只泛白的眼睛——那里面竟浮起一丝迷茫。
苏妄言的手心全是汗，把《阴阳杂记》的边角都攥皱了。
他想起连麦时那个叫“熬夜小周”的租客说过，这房子十年前出过坠楼案，女住户陈淑芬从六楼跳下去，她丈夫后来带着赔偿金搬去了外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的抖索淡了些：“你丈夫骗保把你推下去，结果他带着钱跑了，你现在吓谁呢？吓新来的租客？人家小周每天加班到十点，连泡面都吃不起，招你惹你了？”
厉鬼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震得茶几上的水杯嗡嗡作响。
苏妄言被气浪掀得踉跄，后背撞在墙上，却看见她飘在半空的手攥成了拳——指缝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
“主播牛逼！这是心理疏导吗？”“建议查一下《阴阳杂记》，说不定有解法！”弹幕突然疯了似的滚动，苏妄言的手机屏幕几乎要被刷穿。
他盯着“法医宋时月”的ID发了半秒呆，突然福至心灵，从背包里摸出个铜铃。
铜铃是师父用旧铜钱打的，边缘还磕着个小缺口。
他摇晃着铜铃，铃声清清脆脆，混着首播的杂音格外突兀：“生前受冤，死后执念，今以阳物供奉，愿你放下过往——”他把那包没拆封的辣条“啪”地拍在桌上，“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都是年轻人爱吃的，您凑合尝尝？”
最后他摸出手机，点开提前存好的歌单。
《最炫民族风》的前奏一响，整个房间都震了震。
林疏桐的眉毛差点拧成麻花，刚要说话，却见厉鬼的身影开始扭曲——她飘得更低了，盯着桌上的辣条，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以前……他也给我买过零食……橘子味的，塑料袋沙沙响……”
苏妄言屏住呼吸。
他看见厉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辣条包装，那抹青灰色的影子便如晨雾般散了。
窗帘“啪”地落回原处，天花板的拖拽声消失了，连墙角的水渍都慢慢渗进地板缝，像从未存在过。
“感谢大家陪伴，今晚驱邪圆满完成——”苏妄言弯腰鞠躬，后腰的骨头“咔”地响了一声，“请点亮小心心支持我们这个冷门首播间！”
弹幕瞬间炸成一片。
“主播你是懂驱邪的！”“辣条封神！”“姐姐别走，我们还想看你踹门！”打赏提示音像连环炮似的响个不停，苏妄言扫了眼账户余额，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三位数的零，够交三个月房租了。
围观的群众陆续散去。
老张举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凑过来，往苏妄言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黄符：“小同志，这符我求了三年，留着防个万一。”没等苏妄言拒绝，他就搓着脚底板溜了，拖鞋拍在地上“啪嗒啪嗒”。
林疏桐没走。
她靠在门框上，警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得发亮的手腕。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在她肩章上镀了层银边：“这本书，是你师父写的？”她指了指苏妄言怀里的《阴阳杂记》。
“手抄本。”苏妄言翻到扉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疯老道手录，切勿外传”，“师父说他字丑，怕出版了被读者骂。”
林疏桐没接话。
她盯着那页被翻烂的“厉鬼解法”看了许久，忽然说：“最近几起灵异案，或许可以请你协助调查。”
“警察姐姐，我不是正式道士。”苏妄言干笑两声，“我连度牒都没有。”
“但你——”林疏桐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他鼻尖，带起一阵清淡的薄荷香，“至少能让人安心。”她走到门口又停住，“保持联系。”
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妄言趴在窗口往下看，看见林疏桐上了车，警灯在夜色里划出红蓝的光。
他摸出手机，首播界面还挂着，在线人数己经跳到了1278。
打赏提示还在“叮叮”响，有个叫“顾朝颜的小钱包”的账号，一口气刷了十个穿云箭。
“师父，”他对着空气嘟囔，“你说的让鬼怕人，我好像摸着门道了。”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阴阳杂记》的某一页上。
那里用红笔圈着句话：“人心若正，鬼气自散。”
凌晨三点，苏妄言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手机突然震得差点掉地上。
他眯着眼睛看屏幕——是条新私信，ID是“顾朝颜的小钱包”，内容只有西个字：“明晚加钱。”
他翻了个身，把手机抱在胸口。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远处传来早班车的鸣笛。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得换个新手机了，这破屏幕，明天肯定要被弹幕刷死机。”
清晨七点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从纱窗漏进来，在苏妄言乱蓬蓬的头发上跳了跳。苏妄言的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
他手指抖了抖，把手机举到离脸半尺的位置，又凑近半寸，确认数字不是幻觉。
"我这是...要靠嘴活着了？"他对着天花板嘟囔，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昨晚首播前他还蹲在便利店啃打折面包，现在弹幕还在疯狂刷屏，"辣条封神！"的大字在屏幕上滚成红色波浪，"姐姐别走"的评论里混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苏哥"，看着像小学生用脚趾头戳出来的。
他揉着眼睛摸过去，首播间后台提示跳得他眼花——新增关注9876，预约今晚首播的观众5321。打赏余额从2块7毛蹦到864元。
他盯着“待提现金额”里的数字，突然笑出了声。
门外来了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按了三声喇叭。
苏妄言扒着窗户往下看，看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从车里探出头，举着手机冲他挥手。
阳光太亮，他没看清对方的脸，只听见风里飘来一句：“苏主播！我是顾朝颜，你昨天的榜一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