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主那如同跗骨之蛆的低语还在混乱的时空中隐隐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针，刺入楚玄夜残破的神魂。他抱着白璃冰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站在不断崩塌的世界边缘。虚渊裂缝如同贪婪的巨口，吞噬着下界的一切，时空乱流裹挟着秽气，将方圆千里化为一片混沌死域。幸存者早己在葬天陵碑方向的微弱牵引下逃离，此地只剩下绝望的毁灭交响。
身体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强行催动超越极限的劫力斩断妖神通道，又正面承受了反噬风暴，他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投入寒冰的琉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丹田气海内，原本奔腾如江河的劫力此刻枯竭混乱，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仅存的几缕力量也带着灼烧神魂的狂暴气息，每一次微弱的流转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十劫帝身的雏形早己崩散无踪，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神魂深处那正在发生的、无声的湮灭。
“劫力代价，记忆消散…” 天机阁主那悲悯中带着残酷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宣判。楚玄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抹除。
起初是细微的。他试图回想刚刚逃离的一名玄夜盟战士的名字——那个总是憨厚笑着，擅长土系防御法术的壮汉。可脑海中只有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在迅速褪色，连同他的名字一起，化作虚无的空白。一丝冰冷的恐慌攫住了他。
紧接着，是更重要的东西。他想回忆自己是如何获得那枚在关键时刻传递来青木城求救信息的玉符…是哪个情报贩子？交易地点是哪里？交易的细节？记忆的画面如同被水浸透的墨画，迅速模糊、晕染，最终只剩下一个“玉符有用”的冰冷概念，其来源的脉络被彻底斩断。
恐慌变成了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白璃。她苍白的面容依旧绝美，但眉宇间凝结着巨大的痛苦和虚弱。他想起了在虚渊禁地边缘，她挡在自己身前对抗混沌触手时，那决绝而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神；想起了在妖市风波中，她九尾泣血却仍强撑着为他周旋的倔强；想起了她成为妖帝加冕时，那复杂而坚定的目光…这些画面如同珍贵的琉璃，在他脑海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试图抓住这些温暖来对抗冰冷时，更可怕的剥离开始了。
关于林清玥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开始飞速消融！
他记得她曾是自己前世深爱的剑仙，记得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意。但…她第一次对自己展露笑颜是在哪里？是九重天阙的桃花树下，还是某处秘境探险的篝火旁？记忆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那个场景的背景在褪色，最终只剩下一个“她曾笑过”的苍白印象。
他记得她的剑，那柄名为“青玥”的仙剑曾与自己并肩作战。但…她最擅长的剑招是什么？是如九天银河倾泻的“落星”，还是如寒梅傲雪的“孤绝”？这些曾经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剑道真意，此刻只剩下一个“她剑法很好”的空洞标签。
他甚至开始模糊她现在的样子！那双清冷如寒潭，却又在失控时燃起毁灭火焰的眼眸…是什么颜色？是纯粹的墨黑，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蓝？记忆中的色彩在褪去，她的五官轮廓也开始变得朦胧，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擦拭干净的雾气。
“不…清玥…” 楚玄夜痛苦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干涩。他拼命地想要抓住这些正在流逝的记忆碎片，如同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催动残存的、几乎要反噬自身的劫力，试图强行稳固神魂，阻止那可怕的消散。灰色的劫光在他体表明灭不定，却如同螳臂当车，非但无法阻止记忆的流逝，反而加剧了神魂裂痕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天机阁主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为了你心中那点可笑的守护…为了那桃树下的人间烟火…你会自愿走入那洪炉的…” 守护？守护谁？守护这正在崩塌的世界？守护怀中命悬一线的白璃？还是…守护那个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升起：如果注定要失去，如果守护的一切终将归于虚无，那不如…现在就彻底引爆劫力，拉着这该死的裂缝，拉着幕后黑手，一起同归于尽！十劫帝身雏形虽然崩散，但若不计代价，引动劫火焚天的种子仍在！这股毁灭的冲动在他虚弱的躯体内蠢蠢欲动，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就在这时，怀中白璃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呻吟。
这微弱的声响，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楚玄夜脑海中翻腾的毁灭欲念！他低头，看着白璃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看着她嘴角残留的金色妖血（对抗妖神残魂的反噬），感受着她体内微弱却顽强跳动的妖帝本源。
他想起了她逆转妖血祭坛时那声泣血的呐喊：“以吾白璃之名！妖域之主！…滚回你的坟墓！” 想起了她为了守护妖域子民，不惜立下血誓，承受诅咒，甚至甘愿成为棋子也要争取力量的决绝。
她还在挣扎！她还没有放弃！
还有那些逃向葬天陵碑的战士，那些在远方未知角落、同样在虚渊裂缝肆虐下苦苦求生的生灵…还有…那个在他记忆中渐渐模糊，却依旧占据着神魂最深处某个角落的、名为林清玥的女子…她是否也在这崩坏世界的某处，承受着剑心失控和情魄残缺的痛苦？她是否还在等待…或者，己经彻底沉沦于屠城之夜的黑暗？
“守护…可笑的守护？” 楚玄夜喃喃自语，眼中的疯狂火焰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意志取代。那并非放弃，而是将所有的绝望、愤怒、不甘，以及对“失去”的恐惧，都强行压缩、冻结，化为支撑自己活下去、走下去的基石！
“天机阁主…你想让我自愿献祭？你想让我在绝望中放弃？” 他抬起头，望向那咆哮的虚渊裂缝，望向这崩坏的世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开锋的帝剑。“你错了。遗忘…或许是代价。但守护的意志，绝不会消散！”
“只要我还记得…要撕碎你这张慈悲假面！” 他低吼着，不再徒劳地试图阻止记忆的流逝，而是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死死地缠绕住几个核心的锚点：
* 复仇* 向天机阁主复仇！撕碎其万年布局！
* 守护* 守护怀中昏迷的战友（白璃）！守护尚存一线生机的世界！
* 寻找* 寻找林清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自己还记不记得她的容颜！
* 真相* 揭开虚渊真相！弄清天道残缺的根源！
至于那些正在消散的细节…他强迫自己放手！忘记名字？那就记住他们牺牲的意义！忘记招式？那就记住战斗的本能！忘记林清玥的容颜？那就记住那份刻入骨髓、超越记忆本身的情感烙印！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他不再抗拒劫力的反噬，反而主动引导那狂暴的力量去冲击、淬炼残破的躯体和神魂裂痕！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都加速着记忆碎片的消散，但也让那核心的意志如同被锻打的精铁，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坚韧！灰色的劫力在他体表明灭，带着毁灭的气息，却也透出一股百死无悔的惨烈意志。
他艰难地抱起白璃，辨认了一下葬天陵碑方向传来的微弱空间稳定感，一步，一步，踏着不断崩塌消失的大地，向着那渺茫的生机，向着复仇的起点，蹒跚而行。身后，是吞噬一切的虚渊裂缝和混乱的时空。每一步踏出，都有新的记忆碎片随风而逝，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都要冰冷，都要…执着。
劫力的代价是记忆消散？那么，他便以这消散的记忆为祭，燃起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纵使忘尽前尘，此心此志，永劫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