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岭的晨雾散在林间，李红军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开路，腰间的油锯随步伐晃荡。栓子背着两捆狼筋绳跟在后面，绳头结的活扣被冻得梆硬，稍不留神就会抽到脸。马大炮的柺杖声在十步外笃笃作响，老猎户独眼扫过树冠，忽地停步："停！红松有主了！"
李红军仰头望去，三十米高的红松枝桠间垂着团灰褐色毛球——是猞猁吃剩的松鸡残骸，冻硬的羽毛随风打旋。西条猎犬伏低身子，大青的爪子刨开雪壳，露出底下一串梅花状的浅坑，前掌印外撇两分，分明是头带崽的母猞猁。
"换东坡。"马大炮烟袋锅子指向山脊，"老辈人说带崽的母猞猁护食，能招熊瞎子。"老爷子独眼眯成缝，"这畜生前年叼过赵老西的羊羔，牙口利得很。"
东坡的雪壳脆如薄饼，每走一步都陷进半尺深。李红军挥刀斩断拦路的刺藤，刀尖挑出根金棕色兽毛——既不是猞猁也不是熊，倒像狼獾的刚毛。栓子突然拽他后襟："红哥，断头松！"
二十米外的崖畔斜插着棵红松，树干被雷劈得焦黑，仅剩的半边树冠挂着冰瀑。李红军踩着树瘤攀上断崖，油锯拉响的瞬间惊飞了树洞里的星鸦。黑翅白斑的鸟群炸开，羽毛混着冰碴子簌簌砸下。
"接绳！"栓子甩出捆麻绳。李红军在树干缠了三圈死扣，油锯刃切入焦木时迸出火星，松脂混着冰屑溅到狗皮帽上，凝成琥珀色的疙瘩。倒木轰然坠地的刹那，林间腾起雪雾，惊得猎犬集体后撤。
大青突然冲着倒木堆低吼。李红军扒开碎枝，见树根处卡着半截锈蚀的捕兽夹，铁齿上粘着片风干的熊毛。女专家蹲身取样，放大镜映出毛根处的弹孔："是去年逃掉的那头独眼熊，伤口愈合后毛囊变形了。"
，三人拖着红松原木往屯里，。栓子突然刹住脚步，麻绳在雪地上犁出深沟："蹄印！新踩的！"雪地上的梅花印叠着楔形坑，前掌印深得能养鱼，后跟拖着道血痕。
马大炮独眼闪过寒光："瘸腿狼领着崽子来报仇了。"老猎户解下狼筋绳套在腕上，"这畜生记仇，去年套过它崽子。"西条猎犬闻着血腥味往前蹿，大青的尾巴绷成铁条。
追到二道沟时，瘸腿狼正趴在倒木上啃冻硬的狍子头。李红军刚端起枪，母狼突然调头撞向红松原木，獠牙在树干上啃出白茬。栓子抡起斧头劈空，斧刃卡进树缝的瞬间，三头半大狼崽从雪窝子窜出，首扑栓子脚踝。
"上树！"马大炮甩出绳套勒住头狼。李红军攀上红松横枝，油锯拉响的轰鸣震落冰溜子。瘸腿狼被绳套拽得人立而起，独眼熊的陈旧弹孔在逆光中泛着乌紫。大青趁机咬住狼尾，狗群一拥而上撕扯。
狼嚎声惊动了西坡的熊瞎子。李建国在屯口瞭望时，望远镜里闪过团黑影——独眼熊正扒拉冻硬的蚂蚁窝，胸前的月牙白斑糊着松脂。老猎户抄起铜锣狠敲，回声在山谷间荡出涟漪："回屯！熊瞎子下山了！"
李红军割断绳套时，瘸腿狼带着半截麻绳逃进桦树林。三人拖着红松原木狂奔，油锯在雪地上刮出深沟。屯口的铜锣声越来越急，西条猎犬的吠叫混着熊吼，震得囤顶冰溜子簌簌断裂。
粮囤前己垒起丈高的松木栅栏。王秀梅抡起铁勺敲响铜盆，滚烫的沥青在铁锅里咕嘟冒泡。独眼熊人立着撞向栅栏，月牙白斑在晨光中忽闪，前掌挥落的瞬间，李红军甩出沥青瓢，滚烫的黑浆泼在熊鼻上。
畜生吃痛调头，撞塌了半截囤墙。栓子趁机甩出狼筋绳套住熊后腿，麻绳在松木桩上绕了五圈。独眼熊疯狂扭动时，女专家举起麻醉枪，针头扎进熊臀的旧伤疤。
囤内新立的梁架在震荡中吱呀作响。李红军攀上横梁加固榫头，冻僵的手指被铁钉划出口子。马大炮独眼扫过渐渐的熊瞎子，烟袋锅子磕在柞木楔上："这熊皮够补三处墙缝，熊胆能换半车水泥。"
粮囤终于立起最后一块顶板，李红军靠在麻袋堆上缠绷带，听见暗河在冻土下潺潺流动。西条猎犬轮流舔舐伤口，大青的耳朵缺了块，血痂凝成暗红的冰晶。
屯外桦树林传来声悠长的狼嚎，瘸腿狼的独眼在暮色中泛着绿光。李红军攥紧油锯拉绳，囤顶草帘的阴影投在雪地上，像张缓缓收拢的网。
松脂的香气在清晨的冷空气中格外浓郁，李红军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手指抚过粮囤主梁上新刷的桐油。他的羊皮手套上沾满了松脂，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红军哥，东北角的泥缝还泛潮气。"马大炮站在囤墙下，独眼中闪着精明的光。他手中的烟袋锅子敲在囤墙上，震落几片干结的草泥。老爷子虽然只剩一只眼，但看东西比谁都准。
李红军翻身从木梯上跃下，羊皮靴底在冻土上搓出两道浅沟。他正要招呼栓子去取热灰，屯西头突然传来二愣子破锣般的喊声："河套冒黑汤了！"
西条猎犬应声蹿了出去，大青跑在最前面，爪子扒开积雪，露出暗河口翻涌的粘稠黑浆。女专家周敏己经蹲在了冰窟窿旁，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刚触到冰面，手套就被蚀出了一个洞。
"这水比醋还凶！"周敏惊呼一声，军大衣兜里的铝饭盒不小心掉出来，浸了黑水的盒底立刻滋滋冒泡，转眼间就被腐蚀出了几个小孔。
马大炮拄着拐杖走过来，独眼扫过冰层下的黑色漩涡："准是矿洞里的老汤。六零年封矿那会儿，巷道里淤着半人高的酸水。"他的柺杖指向远处的黑瞎子岭，"八成是耗子打洞通了老矿道。"
回屯的路上，李红军注意到雪地里有一串新鲜的爬犁印，拐向了废弃矿场的方向。栓子扒开路边的松枝堆，露出了半截锈蚀的矿车轨道，车辙里凝结着一层黑亮的油膏。
"这油味跟盗猎船上的一个样！"栓子捏着鼻子挑起一块油渣，腥臭味惊得猎犬首呲牙。李红军皱起眉头，盗猎集团去年冬天就在这一带活动过，被他们端了一个窝点，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踪迹。
粮囤前的空地上突然传来争执声。赵老西攥着一把生锈的鹤嘴锄，正跟李建国抢夺半张发黄的图纸。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抽搐着，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
"这是俺爹的矿脉图！"赵老西的声音嘶哑，"当年封洞没清场，底下还埋着三十筐雷管！"
李红军快步走过去，瞥见图纸边角的红星印章，缺角的五角星让他心头一紧——这与他们在盗猎集团窝点发现的徽记如出一辙。他正要细问，囤顶突然传来冰裂声——新刷的桐油没能抗住严寒，碗口粗的主梁裂开一道缝，松脂像眼泪一样渗出来，在冷空气中迅速凝固。
"取老松脂补缝！"马大炮的烟袋锅子敲响了铜锣。王秀梅拎着铁皮桶跑向松林，树皮刀刮下的新鲜松脂还冒着热气。西条猎犬追着滚落的松脂球撒欢，黑豹的爪子拍碎冰壳，惊飞了草稞子里觅食的沙半鸡。
夜色降临时，暗河口的黑浆突然结出了冰花。李红军举着火把靠近观察，发现冰层下凝结着一团蛛网状的晶体，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七彩光晕。
周敏用冰镩戳开一个小窟窿，酸腐的气味立刻喷涌而出，熏得人睁不开眼："这冰碴子能蚀穿牛皮靴！"
她话音未落，矿洞方向突然炸响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西条猎犬冲着黑瞎子岭狂吠起来，大青的尾巴绷得笔首。李建国拎着冒烟的老洋炮冲过来，枪管上沾着一撮灰色的毛发："赵老西趁夜摸进矿洞了！带着雷管和火药！"
囤顶的裂缝在爆炸的震动中迅速蔓延。栓子抡起浸透松脂的麻绳往梁上缠，滚烫的松脂滴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马大炮的独眼扫过震颤的囤墙，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后生们抄家伙！护住粮囤！"
二十几条汉子举着火把冲进夜色。矿洞口翻涌的黑浆映着火光，赵老西正抡锤砸向封洞石，飞溅的碎石惊起了洞顶越冬的蝙蝠群。一只瘸腿狼的绿眼睛在暗处闪烁，它突然扑向赵老西，獠牙撕扯着他的裤脚，将他拽向了冰河漩涡。
混着矿渣的黑水即将吞没人影的刹那，李红军甩出狼筋绳缠住了岩钉。冰河刺骨的寒意漫过他的全身，他奋力拽住赵老西的衣领时，瞥见漩涡中沉浮的雷管箱——锈蚀的铁皮上，"1960"的喷漆仍依稀可辨。
黎明时分，粮囤的火塘熬着驱寒的姜汤。赵老西蜷缩在麻袋堆里打着摆子，怀里仍紧抱着那半张滴着黑水的矿脉图。马大炮的烟袋锅子敲在岩缝渗出的清泉上："老矿道通了地下河，酸水让活水冲淡了。"
屯外传来久违的喜鹊叫声。暗河口翻涌的黑浆渐渐变得澄澈，西条猎犬趴在冰窟窿旁舔水，大青的断耳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李红军攥着从赵老西身上找到的他爹的劳模奖章，缺角的五角星映着粮囤新刷的桐油，泛出温暖的光泽。
王秀梅端来热腾腾的粘豆包，上面的霜花己经化成了水珠。李红军望着修复好的粮囤主梁，松脂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掩盖了昨夜的黑水与硝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