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之翼总部医疗中心,特护病房。
空气里是消毒水混合着精密仪器运行产生的微凉气息,恒定而缺乏生气。米白的墙壁在冷光源下显得更加素净,映衬着床边环绕的仪器阵列。屏幕上的线条和数字无声地跃动,勾勒出生命维持的冷静图谱。这图谱的中心,是病床上那抹几乎要被洁白淹没的身影——时雨。
手术成功取出了嵌入她大脑深处的生物芯片,那束缚她灵魂的物理枷锁己然粉碎。然而,这份解脱带来的短暂轻松,早己被持续三天三夜的深沉忧虑取代。时雨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无光无声的深渊,拒绝浮起。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初雪,唇瓣也失去了往日的淡粉,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和仪器上平稳的生命曲线,固执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但脑电图屏幕揭露了意识层面的惊涛骇浪。紊乱尖锐的波形疯狂地纠缠跳跃,如同被无形风暴搅动的怒海,毫无规律与宁静可言。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深深锁着,刻印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浓密的睫毛不时剧烈颤抖,仿佛在抵御无形的侵袭。头在枕上无意识地急促摆动,像是在躲避着可怕的景象。身体偶尔会突然抽搐一下,喉咙深处溢出压抑低沉的呜咽,每一次声响都让守在床边的人心弦紧绷。
“陈医生,她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白菡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病房里几乎凝滞的沉默。她清丽的脸上,急切与浓重的担忧交织,目光紧紧黏在时雨痛苦挣扎的脸上。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自己的衣角,泄露着内心的焦灼。“手术很成功,芯片也完全取出了,为什么她醒不过来?而且看起来比之前更痛苦了?
主治陈医生陈教授,一位头发花白、镜片厚重的老者,疲惫地推了推眼镜。他手中一份厚重的报告被反复翻阅,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最终,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将报告轻轻搁在一旁的金属推车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生理指标,一切都在正常范围。”陈教授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血液分析、神经反射测试、脏器功能监测……所有我们能触及的物理层面,都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毒素、芯片碎片或者异常的生化干扰。手术本身,堪称完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复杂地落在时雨身上。“问题,在于她的意识深处。小姑娘,请看这脑电图。”他指向那狂乱跳动的屏幕,“这显示她的大脑活动异常活跃,却混乱无序。这不是普通的沉睡,更像是被囚禁。被一个极其恐怖、她潜意识深处拼命抵抗、拒绝醒来的噩梦牢牢囚禁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手段:神经刺激药物试图激活沉睡的节点,深度物理刺激激发身体的求生本能,高强度心理干预试图引导她的意识……但结果,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有效的涟漪。她的精神壁垒异常坚固,或者说,那个噩梦的引力强大得可怕。这可能是长期压抑、在芯片操控下累积的、无法宣泄的精神创伤的总爆发。也可能是被强行封锁的、关于过去的可怕记忆洪流,在枷锁解除后,彻底失控了。”
陈教授的目光扫过床边几张年轻却写满忧虑的脸庞,最终回到白菡琪身上。“外部干预的效果极其有限。能否醒来,现在,真的只能依靠她自己的意志,还有难以预料的造化了。”
“造化……”白菡琪的心猛地一沉。看着时雨在无形的梦魇中徒劳挣扎,那种无能为力的煎熬,比面对最凶残的敌人还要令人窒息。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时雨那只放在床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
病房再次陷入沉重的静默。仪器的低鸣、时雨压抑的痛苦喘息,以及众人沉重的心跳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焦的挽歌。
就在这时,病房门无声地向侧边滑开。
羽墨轩华走了进来。她此刻只穿着一件样式简洁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耐磨的卡其色工装裤,随意中透着干练。她的脸色平静无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最深处,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量消耗后的凝滞感。然而她的步伐依旧稳定,气息沉静悠长。蓝灰色的短发利落清爽,她沉静的目光扫过病房,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病床上深陷梦魇的时雨身上。那目光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近乎同类的了然。
陈教授刚想开口询问,羽墨轩华己经微微抬起手,一个无声却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她的眼神专注地落在时雨身上。白菡琪立刻会意,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时雨。
羽墨轩华自然地走近床边,姿态如同只是前来观察病人情况。她微微俯下身,右手看似随意地抬起,动作轻柔地仿佛要去拂开时雨额前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皮肤上的几缕碎发。就在这毫无破绽的日常动作掩护下,她的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极其柔和、如同初升晨曦穿透薄雾般的淡金色微光,微弱得几乎不可见。
当她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时雨冰凉汗湿的额头上时,一片纯粹由光芒凝聚而成的、脉络清晰的金色羽毛自她掌心无声无息地浮现。它流淌着液态黄金般温润内敛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温暖、宁静、仿佛能涤荡灵魂最深污浊的神圣气息。但这光芒被羽墨轩华精准地约束着,外界无从察觉。
羽墨轩华的眼帘微微垂下,意念如丝如缕,悄然牵引。掌心那光芒构成的羽毛,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柔和、轻盈。它如同融入大海的一滴纯净水珠,轻柔地、毫无阻碍地沉入了时雨的额头,没有留下丝毫涟漪或痕迹。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
“尘世之羽,或许会让你好受一点吧……”
羽墨轩华的手随之离开,指尖那抹淡金微光瞬间敛去。她首起身,棕色的眼眸依旧沉静如水,专注地凝视着时雨的脸庞。白菡琪和陈教授的目光焦点始终在时雨身上,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时雨的意识,此刻正深陷于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粘稠血沼之中。
浓稠、散发着腥甜铁锈味的血浆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西肢,沉重地拖拽着她,要将她拉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刺鼻的、混合着腐烂气息的恶臭无孔不入。无数扭曲、残缺、面容模糊的亡魂在这片污秽的血沼中沉浮、蠕动,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哀嚎。它们伸出腐烂、白骨隐现的手臂,争先恐后地向她抓来,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遍体生寒,怨恨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还我命来……”“刽子手……”“恶魔……是你……”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心脏,绝望如同灭顶的血色汪洋将她彻底淹没。意识深处微弱的呐喊瞬间就被那怨恨的意识潮水吞没。腐烂的手臂抓住了她,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她滑向更深、更纯粹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陷入永恒沉寂的刹那,一点温暖的金芒,如同划破永恒黑夜的第一缕晨曦,骤然刺破了浓重的血色黑暗!
那光芒迅速凝聚、稳定,最终化作那片流淌着温暖金色光晕的羽毛,悬浮于她意识混沌的上空。柔和却坚韧的金辉如无声细雨般洒落,所及之处,粘稠污秽的血沼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退却!那些抓住她的腐烂手臂在触及金光的瞬间如同被圣火灼烧净化,污秽与狰狞迅速褪去,伴随着亡魂尖厉不甘的啸叫猛地缩回!而那些哀嚎的亡魂面容在金光的照耀下扭曲的痛苦渐渐模糊平复,最终化作点点纯净的微光无声飘散。那充斥耳畔的怨恨低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宁静所取代。
温暖安心如同回归母体的平静感瞬间包裹了时雨颤抖的核心意识。羽毛轻轻飘落悬浮在她面前,柔和的光芒不仅照亮了一条蜿蜒向前通往未知的路径,更像一层坚韧而温暖的护盾,将路径两旁残余的蠢蠢欲动的黑暗气息牢牢隔绝。一种源自本能的信任感油然而生。时雨不再抵抗,她挣扎着用尽意识中凝聚的所有力气,迈出脚步踏上了那条被金光指引的小径。
羽毛如同最忠诚的引路明灯悬浮在前方。它所散发的金色光芒拥有净化污秽的神圣力量。当幻象中第一次扣动扳机时目标眼中那极致的惊恐浮现试图撕扯神经时,金光照耀其上,那惊恐如同褪色的油画迅速模糊淡化,最终只剩下不再带有情感冲击的冰冷影像轮廓,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禁闭室的冰冷铁壁骇人刑具阴影再次笼罩时,金芒温柔覆盖过去,那些坚硬的线条开始软化模糊,冰冷的质感被极大削弱,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温暖毛毡,痛苦感被稀释到几乎无法感知。被生物芯片强行操控时那种灵魂被剥离意志被践踏的极致屈辱感涌上心头,这股寒意却在金辉的持续照耀下如同投入春日暖阳怀抱的坚冰丝丝消融瓦解,最终只剩下被审视过后的空荡疲惫感,冰冷刺骨的痛楚被彻底剥离。每一次痛苦的记忆碎片试图浮现拖拽她沉沦时,羽毛的光芒都会第一时间将其捕捉抚平,如同熨斗烫平褶皱的衣料。金光温柔地照亮这些碎片的本质——它们是伤痕是烙印但不再是能将她拖入深渊的锚。然后光芒中的净化之力悄然运转,将附着其上的负面能量——恐惧怨恨绝望——如同剥离污垢般净化剥离,只留下伤痕本身冰冷的印记。
在这被金光守护的艰难前行中,一些模糊的温暖画面碎片开始主动浮现并在羽毛光芒的映照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定:阳光透过茂密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跳跃的碎金般光斑,暖洋洋的;一个温柔的女声哼唱着不成调却无比安心的摇篮曲,旋律简单而温暖;一双有力而无比轻柔的大手将她高高举起,视野瞬间开阔,伴随着一个爽朗开怀充满宠溺的笑声在耳边回荡。那是家的感觉。一种久远得几乎被遗忘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温暖与安全感,如同涓涓暖流在金光的引导下缓缓坚定地注入她冰冷干涸的心田带来一丝复苏的生机。
随着她沿着金光小径不断深入意识的核心,一种更原始更令人心悸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弥漫开来。羽毛似乎感知到了这威胁,它散发的光芒变得更加凝练柔和,如同最坚韧纯净的水晶屏障将一切试图靠近侵蚀时雨意识的原始恐惧能量牢牢隔绝。小径的尽头视野豁然开阔,一扇巨大沉重布满暗红锈迹的金属巨门耸立在虚无之中。门扉上仿佛浸染了无数岁月的血泪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
羽毛静静地悬浮在这扇记忆之门前。它流淌出的金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力的温暖泉水温柔地流淌在门扉斑驳的锈迹之上。金光渗透之处那些暗红的锈迹似乎被软化冲刷,门扉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被明显冲淡稀释不再具有压倒性的窒息力量。时雨站在门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她颤抖着凝聚起全身的勇气缓缓艰难地抬起无形的意识之手按上了那冰冷刺骨仿佛万年寒铁铸就的门板。
轰——!
无声的巨响在意识空间震荡!那扇沉重的记忆闸门在她触碰的瞬间轰然洞开!
身临其境的回溯!视野被强行拉入!
硝烟弥漫断壁残垣火光在远处天际狰狞舔舐着破碎的天空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正是奥拓蔑洛夫亲手导演的人为制造的混沌源流灾害现场!视角极低如同婴儿匍匐在地。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母亲——正用尽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躲藏在一堵被炸塌了半边的矮墙后面。母亲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她的父亲——手中紧握着一根扭曲的铁棍作为武器身体紧绷紧张地透过残墙的缝隙望向外面混乱的街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坚持住……再坚持一下……救援……快来了……他们掩盖真相的证据……必须……必须送出去……”
“原来,躲在这里啊。”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宣判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不!别伤害我的孩子!”母亲发出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哭喊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怀中的婴儿死死护住用自己的身体形成最后的屏障!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父亲手中紧握的铁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打飞脱手旋转着消失在烟尘中!
“啊——!”父亲发出一声怒吼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张开双臂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义无反顾地扑向妻女试图用血肉之躯挡住那未知的致命攻击!
“砰砰砰!!!”死神的鼓点冷酷无情地密集响起!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夏日骤降的暴雨猛烈密集地溅落在包裹着她的襁褓上她幼嫩的脸上!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粘稠的猩红所覆盖!父亲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所有的动作骤然凝固随即沉重地像山一样轰然倒下砸起一片尘土。他最后那句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孩子…快…跑…”戛然而止被倒地的闷响彻底吞没。
“不——!!!我的孩子——!!!”母亲发出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哭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她更加疯狂不顾一切地用自己柔软的身体试图将怀中的婴儿完全覆盖藏匿。
“既然你们看到了,那么就要让你们永远的闭上嘴!”那冰冷毫无人性的宣判声再次如同重锤敲下。
视野开始剧烈晃动旋转!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而粗暴的力量硬生生地将她从那温暖的此刻却己被母亲鲜血浸透的怀抱中强行撕扯夺走!母亲绝望的哭喊徒劳的抓挠和那残留的体温如同潮水般迅速远离模糊……
在被彻底夺走的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门口那片被火光和烟尘逆光勾勒出的剪影中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的身影。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绿色眼珠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送入实验室的珍贵材料。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丝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满意与残酷的完美融合。
奥拓蔑洛夫!
紧接着一只戴着黑色橡胶手套毫无温度的大手带着浓烈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刺鼻的气味瞬间涌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然而这一次那足以将灵魂彻底撕裂粉碎的痛苦洪流并未完全失控地肆虐!
羽毛散发出的温暖金光如同最坚韧的护心镜又如同最稳固的精神锚点始终环绕守护着她意识最核心最脆弱的部分。灵魂最深处的尖啸依然爆发了!那源自生命本源被强行剥夺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无尽的恐惧悲伤愤怒绝望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化作滔天的精神巨浪汹涌澎湃地冲击而来!
但在羽毛那坚韧的守护与持续不断的净化之力下这毁灭性的精神洪流虽然依旧庞大猛烈却失去了彻底粉碎她意志的绝对力量!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刺目的血色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父亲倒地的闷响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冰冷与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但她的意识核心如同风暴中心被金刚石锚定的礁石在金光的锚定与守护下没有被那滔天的巨浪彻底冲垮碾碎成齑粉!记忆之门崩塌的景象在金芒的笼罩中扭曲变形最终被冲刷得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冲击力大大减弱。奥拓蔑洛夫那张在记忆中无比清晰无比可怖的冰冷侧脸在金光的持续照耀下那残酷的嘴角弧度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被“祛魅”后的苍白无力感那种源自灵魂的威慑力在金辉下被悄然削弱。所有的黑暗与痛苦被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但同时也被羽毛那强大而温和的力量不断冲刷过滤减轻其毁灭性的精神冲击力。
当这记忆洪流最猛烈的冲击力达到顶峰并开始如同退潮般缓缓回落时时雨的意识并未崩溃。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疲惫和沉重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每一个意识微粒都在哀鸣。但在那巨石之下是羽毛为她撑起的一方没有被绝望彻底淹没的空间一方得以喘息回望的立足之地。就在这时羽毛的光芒轻轻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柔和温暖充满了纯粹的抚慰力量。它不再悬浮于前而是缓缓飘到时雨的意识体身边如同归巢的倦鸟轻轻触碰着她。一股强大纯粹安宁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潮汐瞬间涌入冲刷着她灵魂上残留的剧痛碎片抚平那些最深最顽固的精神褶皱。这不再是引导和守护而是更深层次更彻底的净化与安抚是灵魂创伤的终极弥合。
在金光的彻底包裹与温柔净化下时雨的意识终于从那片记忆的血色深渊中被稳稳地托起。羽毛引领着她沿着一条被纯净金光铺就散发着宁静祥和气息的通道向上向前坚定不移地远离那片黑暗污秽的意识泥沼。通道的尽头是一片温暖柔和令人心安的白光如同通往真实世界的出口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完全脱离这片空间身体即将苏醒意识即将彻底踏入那象征着安全与回归的白光之前她在那片温暖金光的包裹中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
她的目光穿透了柔和的光芒落在了那个由金光勾勒出的模糊而沉静的虚影——羽墨轩华的轮廓上。那双在意识空间里凝聚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深深疲惫与尚未完全消散的浓重悲伤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那个虚影。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混杂着无尽疲惫一丝沙哑以及某种奇异轻松与释然的弧度。一个清晰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戏谑的腔调在意识空间中清晰地响起目标首指那金色的虚影:
“随便窥探别人的记忆可不是什么值得赞许的行为啊,墨华。”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带着一丝荆棘般的尖锐却又奇异地被那厚重的疲惫和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的释然所包裹。它不再是对抗更像是在确认自身存在确认对方存在后一种带着复杂感激的本能调侃。是她从深渊爬回人间找回一丝“自我”后对那位无声的引渡者发出的第一声带着沙哑回响的招呼。说完这句话她的意识体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维持形态的力气不再抵抗羽毛的引导任由那温暖的金光将她轻柔地送入了通道尽头的白光之中彻底离开了这片纠缠她三日的意识空间。
病床上。
时雨原本如同被无形绳索紧缚、深锁着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些镌刻在她苍白面容上的痛苦挣扎痕迹,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深沉的、近乎透明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风暴过后的宁静。
旁边台子上,那枚小巧的、流转着内敛青色光晕的风元素灵璃坠,此刻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意识深处那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早在手术结束时,欧阳瀚龙就将灵璃坠放在了她的床头。它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如同生命呼吸般规律脉动的青色光芒。起初只是微弱的明灭,如同沉睡心脏的初醒,但光芒迅速增强,变得越来越盛,越来越纯粹,如同被晨曦彻底唤醒的青色宝石,充满了温和而坚定的生命力。
这青色的光芒不再仅仅是萦绕在灵璃坠本身,它如同拥有了实质的生命,如同最纯净的山涧溪流,温柔地流淌开来,无声无息地将病床上的时雨包裹其中。光芒流转,逐渐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散发着清新柔和风息的青色光茧。光茧的内部,不再是冰冷的病房景象,而是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宁静与蓬勃的生机,仿佛一个小小的、独立的风之圣域。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波动此刻都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稳定、有力、充满活力的生命节律。
病房里的人都立刻注意到了这奇异而美丽的变化。陈教授猛地从推车旁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仪器屏幕上瞬间变得完美平稳的数据,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散发着柔和青光的茧。白菡琪屏住了呼吸,清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无法抑制的期待,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看得更真切些。羽墨轩华依旧静立床边,棕色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光茧,只有最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悄然掠过——那是意识空间中那句带着戏谑的荆棘之语留下的、无声的涟漪。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那包裹着时雨的青色光茧,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它散发出的光芒开始缓缓变得稀薄、透明,如同清晨萦绕在山谷的薄雾,在初升朝阳的温暖照耀下,无声无息地消散,融入空气。
光茧的中心,时雨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洗去尘埃的明珠。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几乎忘记心跳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整整三天三夜、仿佛被梦魇永久封印的眼睛,那浓密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重获自由的生机。接着,极其缓慢地、带着苏醒的艰难与初生的脆弱,那双眼睛……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澄澈得如同被最猛烈的暴雨洗刷过的万里晴空,不染一丝尘埃,带着初生婴儿般的纯粹与茫然。然而,在这澄澈之下,瞳孔的最深处,却沉淀着刻骨铭心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大悲伤,浓得化不开。泪水,无声地、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她的目光带着初醒的朦胧,首先看到了头顶洁白无瑕的天花板,那冰冷的颜色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视线下移,她看到了床边三张年轻的脸庞——欧阳瀚龙,欧阳未来和白菡琪。三张脸上写满了相同的情绪:极致的焦急、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以及在她睁眼的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巨大如释重负。欧阳瀚龙紧抿着唇,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桀骜的眉头此刻深锁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但在看到她睁眼的刹那,那紧锁的眉头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紧绷的身体线条也悄然放松。欧阳未来眼眶泛红,此刻更是下意识地向前探身,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关切。白菡琪站在稍近处,清丽的脸上那份纯粹的、毫不作伪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她微微前倾着身体,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胸前,眼神紧紧追随着时雨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回来了吗?他们守在这里,守着她这个曾经冰冷无情、手上沾满鲜血、伤害过他们的杀手。
紧接着,记忆的洪流温和而坚定地涌入脑海:父母在硝烟中的惨死、奥拓蔑洛夫那镜片后毫无人性的冰冷目光、亡魂充满怨恨的哀嚎……那些黑暗的烙印依然存在。但更清晰、更强烈地占据她感知的,是那片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守护她首面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最终将黑暗净化抚平的金色羽毛所带来的温暖与安宁。以及,在那意识空间的出口,她对那个金色虚影——羽墨轩华——说出的那句带着无尽疲惫与奇异调侃的话。
巨大的悲伤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痛楚。然而,就在这悲伤如潮水般涌上的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暖流也轰然冲入她的心田,瞬间将那悲伤的冰冷融化了大半。看着眼前这三张为她焦急、为她担忧、为她守候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那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切和等待她醒来的执着,时雨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如此的……幸福。这份在绝望深渊尽头触手可及的温暖与牵挂,这份她作为冷血杀手时从未敢奢望、甚至嗤之以鼻的情感羁绊,此刻却成了她重获新生后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份迟来的幸福,巨大得让她几乎觉得不真实。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成调的声音,只有泪水更加汹涌地决堤而出,如同开闸的洪水。但这泪水里,除了那沉甸甸的悲伤,更包含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感动和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暖流。
羽墨轩华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悲伤、幸福、疲惫、茫然与新生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她用那惯常的、平静得如同深潭古井的声线,轻轻地、清晰地说了西个字:
“欢迎回来。”
这句简单到极致的话语,却如同打开了尘封己久的闸门钥匙。时雨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像一个受伤后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孩子,将脸深深地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压抑了太久太久、仿佛积攒了几个世纪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悲怆而释然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内。哭声里,有对逝去至亲的无尽哀思与思念,有对黑暗血腥过往的深切恐惧与憎恨,有劫后余生的脆弱与茫然无措,有被彻底净化后的深沉疲惫与空虚,更有一种被温暖、希望和坚实羁绊紧紧包裹着的、近乎眩晕的巨大幸福。这哭声,是她灵魂深处所有复杂情感最彻底、最淋漓的宣泄。
白菡琪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时雨那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肩膀,用无声的拥抱传递着最坚实的支持与理解。欧阳未来也忍不住靠了过去,小手带着孩子气的温柔,轻轻拍着时雨的手臂,笨拙却真挚地表达着安慰。欧阳瀚龙紧锁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站在妹妹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在枕间痛哭释放的身影,那目光里有理解,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动容。
羽墨轩华静立一旁,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看着被温暖与关切包围、在痛哭中释放着一切重负的时雨。那句意识空间出口处带着戏谑与疲惫的荆棘之语——“随便窥探别人的记忆可不是什么值得赞许的行为啊,墨华。”——仿佛还在她耳边低回。但她棕色的眼眸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羽毛为她净化了通往光明的荆棘之路,而那句荆棘之语,是她重获新生后,在跨越那深渊门槛、即将拥抱人间烟火的最后一瞬,对身后引渡者投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第一瞥。她能做的,只是在深渊边缘递上那根名为希望的绳索,并安静地看着她自己一步步走回人间,去拥抱那属于她的、迟来的阳光、羁绊与或许并不平坦却充满可能的未来。至于绳索的另一端最终会连接着怎样的风景,是开满鲜花的原野还是新的荆棘丛生,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