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镇的钟声又响了。
程默放下手中的镊子,抬头望向窗外。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在镇子上空,钟楼尖顶刺破云层,像一根指向地狱的指针。腕表显示13:13,但那口百年古钟却在此刻突然鸣响——比预定的整点报时早了47分钟。
"又来了..."程默叹了口气,摘下放大镜。作为省文物局派来修复古钟的专家,这是他到雾隐镇的第七天,也是第七次听到古钟的"自主报时"。
钟声与寻常金属钟不同,沉闷中带着某种黏腻的质感,像是湿木头撞击裹着棉布的铜器。最诡异的是每次钟响后,镇上总会有人失踪。昨天是邮局的职员,前天是杂货铺老板的女儿...程默的笔记本上己经记了六个名字。
"程老师,您要的镇志找到了。"图书馆管理员林玥推门进来,怀里抱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不过关于古钟的记录很少,都在'异闻录'这部分。"
程默接过书,手指触到书页时微微一颤——纸页冰凉得不正常,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翻开第一页,霉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您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林玥突然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程默抬头,发现女孩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
"作为文物工作者,我们更相信科学解释。"他谨慎地回答,"不过民间传说往往有其历史根源。"
林玥神经质地绞着手指:"那口钟...它吃人。每逢丑时和午时三刻,钟声一响,就有人消失。我奶奶说,百年前铸钟时,往铜水里掺了活人血..."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将钟楼的轮廓映在图书馆的磨砂玻璃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程默注意到林玥说到"活人血"时,书页上的墨迹突然晕开,形成一滴血珠的形状。
"能具体说说吗?"程默翻开笔记本。
林玥的讲述断断续续:百年前,雾隐镇有个姓张的富商痴迷戏班当家花旦柳如烟。柳如烟不从,张老爷便设计害死了她的情郎,强占了她。后来柳如烟在钟楼顶跳下,死前咬破手指,用血在钟楼墙上写下"血债血偿"。第二年张老爷铸了这口钟,奇怪的是铸钟当日,张家三十余口全部暴毙,只有在外求学的幼子幸存。
"有人说柳如烟的冤魂附在了钟上,"林玥的声音越来越低,"也有人说...她的尸体被铸进了钟里。"
程默合上镇志,发现最后一页被人撕掉了,残留的页脚上有个暗红色的指印。
当天午夜,程默带着工具偷偷摸上了钟楼。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扬起陈年的灰尘。月光透过钟楼的花窗斜射进来,在石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古钟悬挂在钟楼顶层,青铜表面布满诡异的暗绿色纹路,凑近看会发现那些纹路组成了扭曲的人脸轮廓。程默戴上手套,轻轻抚过钟身,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不似金属的冰凉,反而带着某种血肉的弹性。
"奇怪..."程默喃喃自语,举起手电筒检查钟内部。灯光照进去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钟内壁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全是"血债血偿",字迹呈黑褐色,明显是用血写就的。
更骇人的是,铜钟的钟锤上缠绕着一缕缕黑色长发,发丝深深嵌入金属内部,像是从钟里长出来的。程默刚要伸手触碰,突然听到下方楼梯传来脚步声。
"谁?"他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却什么也没照到。脚步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啜泣声,像是有人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程默的手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00:13。几乎同时,古钟开始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没有风,没有外力,但那口重达千斤的古钟就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幅度越来越大。
"铛——"
第一声钟响震得程默耳膜生疼。钟声里夹杂着女人的尖笑,音波在狭小的钟楼内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铜钟表面的纹路开始蠕动,那些人脸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最中央是一张美艳却扭曲的女性面孔,大张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黑洞洞的喉咙。
"铛——"
第二声钟响时,程默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后颈。他转身,手电筒照到一个白色身影飘在楼梯口——那是个穿戏服的女人,水袖垂地,脸上画着惨白的妆,嘴角却裂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柳...柳如烟?"程默后退一步,后背抵在滚烫的钟身上——不知何时,青铜古钟变得像烙铁一样烫。
女鬼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水袖如活物般向程默卷来。千钧一发之际,程默摸到口袋里的铜钱——那是他白天在古董店买的五帝钱,店主说能辟邪。他将铜钱朝女鬼掷去,铜钱穿过鬼影的瞬间爆出一团绿火,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钟声停了。程默瘫坐在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己经被冷汗浸透。他这才注意到钟楼角落堆着几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人骨,最新的一具还带着血肉,正是昨天失踪的邮局职员。
天亮后,程默首接去了镇长办公室。镇长张鸿儒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听说程默夜探钟楼的经历后,脸色变得灰败。
"终究是逃不过..."张鸿儒颤抖着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发黄的族谱,"我就是张家最后的血脉。这些年我试过各种方法镇压那口钟,请道士做法事,用黑狗血淋钟,甚至想拆掉钟楼...但都没用。"
程默翻开族谱,最后一页记录着张老爷幼子的去向,旁边贴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张鸿儒站在钟楼前,手里拿着一块染血的戏服碎片。
"这是?"
"柳如烟的血衣..."张鸿儒苦笑,"我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这是张家欠的债。每年钟声响起,就会有一个我的亲人死去...现在张家只剩我了。"
程默突然明白了钟声杀人的规律——它不是在随机选择,而是在追杀张家的血脉。那些失踪的人,想必都与张家有血缘关系。
"柳如烟的尸体在哪?"程默问道。
"没人知道...传说我祖父把她的尸体..."张鸿儒的话没能说完,办公室的落地钟突然指向13:13,窗外传来古钟的轰鸣。老镇长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脸色迅速变紫,他挣扎着指向书柜,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起来。
程默在书柜后面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是个檀木盒子。盒中放着一截指骨和一块绣着"柳"字的戏服碎片,布料上沾满黑褐色的血迹。指骨上套着个翡翠戒指,与钟内壁刻痕的形状完全吻合。
午夜,程默带着盒子再次登上钟楼。这次古钟没有异动,但当他把指骨和血衣放在钟下时,整个钟楼突然剧烈震动。铜钟表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形成"合葬"两个大字。
次日清晨,程默在镇外山岗上挖了个墓穴,将指骨与血衣合葬,立了块无字碑。当他回到镇上时,钟楼传来最后一声钟响,音色清亮纯正,再无之前的诡异感。
雾隐镇的古钟从此准时鸣响,再没有人失踪。只是偶尔有夜归的镇民说,在13:13和00:00时,钟楼顶会隐约传来女子唱戏的声音,唱的是《牡丹亭》里那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而程默的修复报告上,关于古钟异常现象一栏,只写了"金属疲劳导致的音色异常",但他私下保留的那块从钟锤上取下的头发,至今仍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每逢阴雨天就会变得,散发出淡淡的胭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