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酉时三刻，西街被乞巧节的灯彩染成一片流霞。卖巧果的摊位前悬着走马灯，灯影里织女的绣针仿佛在云间穿梭；绣坊的姑娘们将五彩丝线系在梧桐枝上，风一吹便如流萤飞舞。苏晚收着最后一笼桂花糕，竹笼盖上还沾着白日里的卤香，却被空气中弥漫的茉莉香粉味悄悄覆过。
"给。"秦九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
苏晚转过身，见他立在灯笼影里，玄色外袍袖口绣着的银线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他递来的锦盒边角镶着珍珠，触手生温，显然被攥了许久。打开盒盖的刹那，羊脂玉的温润光泽扑面而来——簪头雕着朵晚香玉，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处的露珠都刻得晶莹，正是她前日在后山摘下、夹在账本里的那朵。
"这太贵重了......"苏晚指尖停在玉簪的纹路间，想起他腰间常系的麒麟玉佩，忽然觉得这礼物重若千钧。
"你值得。"秦九霄看着她，瞳孔里映着满街灯彩，却比任何光华都要明亮。他喉结微微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巷口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碾碎了乞巧节的温柔，一匹汗血宝马停在灯笼下，鞍上的信使穿着玄色劲装，腰间令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见到秦九霄的瞬间，立刻滚鞍下马，单膝跪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末将参见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
"将军"二字如惊雷劈在苏晚头顶。她猛地抬头，看向秦九霄的目光里盛满了震惊与茫然。只见他接过信使递来的蜡封密信，指腹在火漆印上轻轻一碾，展开信纸的刹那，方才温柔的眉眼骤然沉下，眉心蹙起的纹路像极了后山暴雨前的云层。
"出什么事了？"苏晚的声音不自觉发颤，看着秦九霄瞬间冷硬的侧脸，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秦九霄将信纸折成西叠，塞进袖中时，袖口露出半截金线绣的蟒纹——那是只有三品以上武将才能佩戴的纹样。"朝中有些变故，"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必须立刻回京。"
月光穿过灯彩，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苏晚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忧虑，还有一丝军人特有的决绝。"这个给你。"他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块金牌，牌面刻着"镇国将军府"五个篆字，边缘还残留着体温，"拿着它，去京城秦府，任何人见了都需放行。"
"你到底是谁？"苏晚攥着金牌，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连日来的疑惑在此刻轰然解开——那些穿官靴的访客，他随手制敌的身手，还有腰间从不离身的玉佩，原来都指向这个显赫的身份。
秦九霄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的纹路。巷口的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内衬上暗绣的麒麟图腾。"我是秦九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大燕王朝的镇国将军，戍守北境十年，封号'威远'。"
苏晚怔住了。威远将军——这个名字在茶楼的说书声里如雷贯耳，传说他十五岁领兵破敌，十七岁封将，是大燕最年轻的战神。她想起后山雨夜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想起他教她练拳时掌心的薄茧，原来那些伤痕都来自金戈铁马的岁月。
"等我回来。"秦九霄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如飞，汗血宝马发出一声长嘶，踏碎了满地灯影。
"秦九霄！"苏晚追出两步，却只抓住一片夜风。
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巷弄和满地散落的巧果碎屑。苏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温润的玉簪和冰冷的金牌，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让她心绪难平。原来他不是路过的客商，不是绸缎庄的东家，而是权倾朝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将军。
那他对她的好，有几分是真？是落魄时的感激，还是征战间隙的片刻休憩？苏晚低头看着玉簪上的晚香玉，花瓣的纹路细腻得仿佛能闻到香气，那是他特意寻来的匠人，耗了多少心思才刻出的模样。可京城的将军府里，想必从不缺这样的珍宝。
夜风送来远处的笙歌，乞巧节的热闹与她此刻的茫然形成刺眼的对比。她握紧金牌，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让她渐渐冷静下来。不管秦九霄的身份是什么，那些一起练拳的夜晚，他为她挡开麻烦的身影，还有看她时眼中真切的温柔，都不是假的。
"姐姐？"阿桃提着灯笼寻来，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担心，"秦公子呢？"
苏晚抬头望向秦九霄消失的方向，天边的织女星正亮得夺目。她将玉簪插进发髻，金牌小心翼翼地藏进袖中，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回京城了。"她轻声说，语气比想象中平静。
或许从后山捡到那半块玉佩开始，她的命运就己与这个少年将军紧紧相连。朝堂的风雨，沙场的狼烟，这些曾离她无比遥远的事物，如今却随着一纸书信，骤然闯入她的生活。
苏晚深吸一口气，夜风吹散了灯彩的甜香，带来一丝凉意。她不知道秦九霄此去何时能回，也不知道京城的变故会否波及西街。但她看着腕间的银镯——那是用"晚香小筑"第一笔盈余打的，样式与他的玉佩隐约相似——忽然觉得，有些情意早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不会因身份的悬殊而轻易折断。
"我们回去吧。"苏晚对阿桃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坚定。她转身走进院门，灯笼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廊下的药圃里，秦九霄移栽的野菊正在夜露中舒展叶片，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而她，会守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守着"晚香小筑"的卤香，等着那个身披铠甲的少年，再次踏碎月光，回到她的身边。至于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能否经得起朝堂风雨，她唯有将玉簪簪得更稳，将金牌藏得更妥，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默默积蓄着力量——若他归来时需要后盾，她苏晚，也绝非只能躲在他身后的女子。
乞巧节的灯彩渐渐熄灭，西街陷入沉睡。苏晚坐在窗前，月光落在展开的账本上，却无心翻阅。她摸出袖中的金牌，借着月光看清背面刻着的小字——"九霄亲制，护卿长安"。指尖划过那些刻痕，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笃定取代。
或许，这场波澜只是开始。而她与秦九霄的故事，才刚刚掀开最惊心动魄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