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日光刚漫过西街的牌坊,将青石板路晒出蒸腾的暑气。苏晚掀开卤桶的木盖,琥珀色的卤汁冒着热气,鸡爪在浓汤里舒展着,裹着花椒与八角的香气。她用竹筷夹起一只,正要放进油纸袋,旁边阿桃突然低呼一声:"姐姐,你看..."
街角的槐树下,枣红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马蹄铁刮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张彪斜倚在马鞍旁,靛蓝短打洗得发白,却掩不住腰间新换的牛皮腰带,上面坠着枚黄铜虎头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他身后七八个混混敞着怀,露出黧黑的胸膛,手里的枣木棍棒磨得发亮,显然常年用来砸场子。
"哐当——"
苏晚手里的陶罐突然被撞落在地,卤汁溅湿了她的粗布裙角,滚烫的触感让她猛地后退半步。张彪吐掉嘴里的草叶,靴底碾过滚动的陶罐,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小娘子,上个月让你这野丫头跑了,"他歪着头打量苏晚,小眼睛在她泛白的脸颊上滴溜溜转,"今儿个该懂事了吧?"
阿桃吓得躲在苏晚身后,竹篮里的蔷薇花掉了一地,花瓣被混混们的草鞋碾成碎末。"我们...我们没钱..."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攥着苏晚的衣角首发抖。
"没钱?"张彪嗤笑一声,蒲扇般的手掌"啪"地拍在摊位上,震得酱油瓶晃荡。"老子告诉你,"他压低声音,嘴里的酒气喷在苏晚脸上,"前儿个夜里,宁王府的管家可是说了,只要你识相..."
"宁王府?"苏晚心中一凛,面上却故意露出茫然,"什么宁王府?张大爷你可别吓唬我..."她眼角余光瞥见街角的书铺前,林知许正握着一卷书,眉头紧锁地望着这边。
"少装蒜!"张彪猛地掀翻案板,酱肉与包子滚了满地,卤汁在青石板上漫开,引来苍蝇嗡嗡作响。"要么交三倍保护费,要么..."他伸手去捏苏晚的下巴,肥短的手指上沾着油垢。
苏晚猛地偏头躲过,指尖触到案板下藏着的擀面杖。这根楸木擀面杖是她特意挑选的,纹理细密,握在手里带着温厚的重量。前世在王家,她被王婆子拿着荆条追打时,曾躲在柴房用擀面杖自卫,此刻握在掌心,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
"各位乡亲!"她突然拔高声音,擀面杖带着风声横扫过去,敲在张彪手腕上发出"咚"的闷响。"张彪强抢民女、砸毁摊位,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卖菜的刘婶慌忙抱起菜筐后退,肉铺的王屠户握紧了杀猪刀,却又看看张彪腰间的虎头牌,迟疑着没上前。
"反了天了!"张彪捂着手腕骂骂咧咧,身后的混混们挥着棍棒围上来。苏晚退到墙角,擀面杖横在胸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看见林知许拨开人群,手里的书卷被攥得发皱,额角渗出细汗。
"苏姑娘说得对!"林知许突然挤进圈子,展开手中的宣纸,纸页上用浓墨写满了蝇头小楷。"这是在下搜集的证据,张彪欺压百姓己有十数载——上个月李记豆腐坊被砸三次,王寡妇的米摊被抢五斗米,还有城西的刘木匠,只因不肯交保护费,铺子就被泼了桐油!"
"你个穷酸书生胡说八道!"张彪脸色煞白,扑上去想抢纸张,却被林知许灵活躲过。苏晚趁机上前一步,擀面杖点在张彪膝弯,他"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大家看!"苏晚扯开左襟,露出肩头青紫色的瘀伤,那是昨夜有人翻墙闯入时留下的指痕。"这就是他们干的!昨夜三更天,就有混混翻墙进我院子,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她故意用指甲掐了掐伤口,让淤青显得更触目惊心。
人群彻底沸腾了。刘婶举起菜筐砸向最近的混混,王屠户的杀猪刀剁在张彪身边的石板上,发出"哐当"巨响。"打死这群畜生!"、"滚出西街!"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先前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仿佛被点燃了引线,纷纷捡起扁担、菜筐冲上前。
张彪被围在中央,的身躯左摇右晃,脸上挨了刘婶一把青菜,眼睛被辣得首流泪。混混们见势不妙,扔下棍棒作鸟兽散,张彪想爬起来,却被王屠户一脚踩在背上,杀猪刀的刀锋贴着他的耳朵:"还敢不敢再来?"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张彪涕泪横流,裤裆里渗出湿痕,"饶了我吧...我是被人指使的..."
"谁指使的?"苏晚握紧擀面杖,杖头抵在他后心。
张彪嘴唇哆嗦着,刚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推开王屠户,连滚带爬地钻进人群。苏晚抬头望去,只见街角停着顶青呢小轿,轿帘掀开处,露出半截绣着金线蟒纹的袖口。
林知许脸色微变,迅速收起宣纸,低声对苏晚说:"苏姑娘,我们快走。"
人群渐渐散去,地上狼藉一片,卤汁混着血水渗进石缝。阿桃捡起掉落的蔷薇花,花瓣上沾着泥污,她忽然指着石板上的血迹:"姐姐,你看..."
苏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张彪刚才跪地的地方,除了暗红的血迹,还有几滴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她想起秦九霄说过的话,宁王的死士常用一种西域奇毒,中者伤口会渗出褐血。
山风穿过集市,吹得苏晚鬓角的碎发乱舞。她握紧手中的擀面杖,望着青呢小轿消失的方向,掌心的楸木纹理硌得生疼。林知许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苏姑娘,这世道浑浊,你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苏晚摇摇头,弯腰捡起半块完好的卤鸡爪,放进阿桃的竹篮里。"我哪儿也不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既然敢来,我就敢接。"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满地狼藉的摊位上,将苏晚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张彪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宁王的爪牙己经伸向了她。但此刻,看着身边紧紧攥着拳头的阿桃,看着远处默默收拾摊位的乡亲们,她忽然觉得,这场仗,她必须打下去。
林知许看着她眼中的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告辞。苏晚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展开的那份罪状,想起他书生打扮下的勇气,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暖意。或许,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她并非孤军奋战。
阿桃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还带着颤抖:"姐姐,我们还摆摊吗?"
苏晚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卤汁,望着被砸毁的摊位,忽然笑了:"摆。"她捡起那根楸木擀面杖,在掌心掂了掂,"不仅要摆,还要摆得更热闹。"
山风再次吹过,带着远处山峦的气息,也带来了隐隐的危险。但苏晚知道,从张彪腰间的虎头牌,到那顶神秘的青呢小轿,她己经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而她手中的这根擀面杖,不仅是防身的武器,更是敲响战鼓的棰——这场与宁王势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