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又一尊宏伟的石雕轮廓在雾中显现。
依旧是巨大的人形。
这尊雕像姿态扭曲,似正承受酷刑。
大片部分被不断翻涌的暗红物质包裹,如岩浆与脓血混合。
表面会鼓起挣扎的人形轮廓,又很快塌陷进去,如此往复。
在人形的口鼻七窍中,还会散发硫磺与焦臭气息的蒸汽。
闻之头晕目眩,浑身火热,似置身火海!
收敛呼吸,并加快步伐!
接下来的路途上,陆陆续续地,又看到数尊形态各异的巨大雕塑。
有身披残破甲胄、手持断裂巨剑的战士,断裂的剑锋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闪烁着幽绿磷火的骷髅头骨!
有尊女性雕像,她跪伏在地,双手被无形的枷锁高高吊起。有大量细长钩子,从肌肉中穿刺而出。背部雕刻肌肉与脊椎,似被剥皮!
并非只有人形雕塑。
看到一尊形似巨羊的兽类雕塑,皮毛上生长着无数朵妖艳的、不断开合的花。
或枯死扭曲的巨树雕塑,枝干上悬挂着无数个随风摇曳、发出细微呜咽声的暗红色茧蛹!
每尊雕塑,无论形态如何,都毫无例外地被某种极其诡异、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事物所缠绕、覆盖、共生!
它们静静矗立在这片浓雾之中。
只是象征?
或者说,是罪者?遭受无间惩罚?
还是坐镇?
亦或者,是在禁锢它们身上的诡异事物?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笙心中疑窦丛生。
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里必定非同小可。
毕竟,整整六万张冥钞,才换来走一遭的机会。
若不是孟夭夭,有冥钞都买不到这个机会!
“哗……”
“水浪声?”
心中困惑之时,谢笙竟听到了微小的水浪声!
片刻后,停步。
那几个同行者亦在此处停下,依旧保有距离,不言语,看着前方。
几人跟前,是一条大河。
河面不停蒸腾着淡淡的雾气,使得根本看不出有多宽。
依据很平静,动静微弱的水流来看,恐怕超乎想象的宽!
再左右看,河道延伸不知多远,远端淹没在雾中。
难不成,要肉身游泳过去?
谢笙细细看河水。
漆黑,没有半点浑浊色彩,亦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息。
然而,仅仅是注视这死寂的墨色水流,谢笙心中就感觉到一种寒意。
仿佛只要触碰一滴,便会坠入无底深渊,永世沉沦,再无浮起之日。
这河水,怕不是人能接触的东西啊……
“哗!”
就在这时,突地又响起水声,似有什么拨开水浪。
可见,河面上的浓雾中,有一道狭长影子正在靠近。
随着它的靠近,轮廓迅速清晰。
那竟是一艘船!
不大,最多容纳五六人。
极其古旧,船身布满霉斑与虫蛀痕迹,仿佛随时会散架。
在船头,有个身披破烂灰色蓑衣的佝偻身影。
手里桨叶半腐的船桨缓慢地划动,动作带着滞涩感。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谢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几位同行者骤然绷紧的气息!
小船无声无息地靠岸。
“可欲渡河?”
蓑衣下传来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难辨男女老少。
也始终低着头,不面向任何人。
“是。”纸符女子最先开口,声音竭力平稳,但尾音仍有一丝颤抖。
船翁的声音低沉而空洞:“给点赏钱罢。”
如孟夭夭所说,此地无法携带太多外物。
这些人也就身上之物,以及同样挡了面容。
所以,他们所能给的赏钱是……
那高大但枯瘦的男人沉默地伸出手,探入自己的头套之下。
“嗤……”
伴随压抑的闷哼和撕裂声,一颗自发乱转、流淌暗紫色血液的眼球,出现在他手中。
颤抖着,将这颗眼球递向船翁。
船翁蓑衣下伸出一只覆盖着湿滑青苔、指甲乌黑尖长的手,接过眼球。
脸上贴着纸符的女子,更恐怖,将覆盖在脸上那张渗血的纸符撕下一半。
露出的并非脸庞,而是一片正不断颤动的模糊血肉。
她痛苦地抽吸着气,将那张似乎承载了她部分“面容”的纸符递出。
最后,那绷带人抬起手臂,撕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
绷带下,是缠绕红线的白骨。
硬生生掰断了自己三根手指,递出。
谢笙:“……”
看着这一幕,身上着实有点幻痛。
这三人皆付出了惨痛代价,动作间充满难以掩饰的肉痛与虚弱感。
而且都是主动的。
自己要给什么?
但在这时,船翁却抬了抬头。
谢笙仍无法看清蓑衣下的面容,那里只有一片深沉的阴影。
只觉,它似乎在看自己……
准确来说,是脸上这张小掌柜给他暂用的面具?
稍后,船翁重新垂首,嘶哑声音里竟多了难言情绪:“公子,请吧。”
“??”*3
船舱内,刚刚付出惨痛代价的三人,顿时唰地一下将目光聚焦在谢笙身上。
都挡住了脸,但眼睛里,透着相当明显的惊色。
以及一种浓郁强烈的情绪……
千言万语,如何描写,都不如这个字来得首接:
草!
谢笙则是松了一口气。
小掌柜,真给力啊!
抬脚踏上船板。
船上空间狭小,谢笙干脆站在船头,距离船翁仅半米。
嗅到了从船翁身上传来的淡淡异味。
混合着水底淤泥的腥臭,朽木的霉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
“公子即是旧人托来,自不需赏钱……”
船翁用船桨拨动河水,似有谈兴地解释,而后又问:“敢问公子,旧人境况如何?”
他这一开口,才刚挪开视线的三人,又唰唰地挪来。
很明显,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嗯……她挺好的,没感觉有什么问题。”谢笙如实道。
“长大了没?”船翁问出常人觉得奇怪的问题。
谢笙当然明白,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就只有半米高。”
“唉……”船翁一声长叹,摇摇头,“何苦来载,非要承受不必承受的,苦等个什么。”
“这破烂无继的世界,死了不正好一了百了,坚持个什么。”
他似怒其不争地骂着何必坚持,但他手上的船桨却也在坚持地划动着。
谢笙:“……”
很难懂。
试探追问、探寻,船翁却不言了,沉默划着船。
安静中,只有那船桨搅动墨色河水时发出的声响。
时间感在此地失效,不知过了多久。
小船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