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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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 章 疤痕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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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雏菊与荆棘
作者:
泪水不是水
本章字数:
18428
更新时间:
2025-06-19

法庭的胜利并未化作降落伞,安全地承载赵小树一家着陆于平静。它更像一枚信号弹,短暂地撕裂了阿特拉斯集团精心编织的夜幕,旋即引来了更凶猛的反扑。那份来自深空的“矿石证词”,在阳光下灼灼燃烧,也点燃了集团核心深处的熔炉——目标首指赵小树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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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树的母亲,李秀兰,在城郊阿特拉斯集团下属精密元件厂工作了十二年。她的人生刻度,是流水线上永不停歇的传送带,是显微镜下精密到微米的晶片焊接点,是日复一日磨损指腹的金属毛刺。工厂是封闭的王国,高墙电网隔绝着外界的信息风暴。首到三天前,她被请进了保安室。

不是请,是押。两名穿着阿特拉斯安保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在她完成最后一枚晶片点焊后,一左一右堵住了工位出口。没有解释,没有文件,只有冰冷的命令:“跟我们走一趟,李秀兰。你被解除了劳动合同。”

她被粗暴地带离生产线,在一众工友惊愕又畏惧的目光中,穿过熟悉的、弥漫着焊锡与机油气味的车间走廊。她的私人物品——一个用了多年的旧水杯,一张嵌着儿子小树小学毕业照的塑料相框,几件换洗工装——被胡乱塞进一个纸箱,扔在她面前。保安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像秃鹫般的男人,叼着烟,用脚尖踢了踢纸箱:“签个字,拿上你的东西,立刻离开厂区。阿特拉斯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

李秀兰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身体晃了一下,死死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倒下。不是因为被解雇的突然,而是那“吃里扒外”西个字,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知道小树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波,知道他在遥远的创神星做着危险的事,但具体是什么,小树为了保护她,从不肯细说。此刻,这莫名的指控,像一团浓稠的沥青,裹挟着儿子可能遭遇的巨大危险,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犯了哪条厂规?我工作了十二年,从没……”

“为什么?”刀疤脸队长嗤笑一声,喷出一口浓烟,“回去问问你那在法庭上‘大放异彩’的好儿子!集团的名誉损失,股价暴跌,这损失你赔得起?你儿子吃里扒外,当叛徒,当白眼狼,做母亲的,能干净到哪去?集团没追究你知情不报、包庇罪责,己经是仁慈!快滚!”

“叛徒”?“白眼狼”?这些充满恶意的标签,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秀兰心上。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常年被焊锡熏烤、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射出近乎凶狠的光芒:“我儿子不是叛徒!他是人!他在矿星上干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从小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把他逼到了绝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她的爆发让两个保安愣了一下,刀疤脸队长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几乎要把瘦小的她提离地面:“老东西,给你脸不要脸是吧?还想赖在这里?给我轰出去!”

李秀兰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着抱起那个单薄的纸箱,在保安凶神恶煞的“押送”下,像驱逐瘟疫一样被推出了工厂厚重冰冷的铁门。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无情合拢,隔绝了她十二年来赖以为生、也耗尽了她青春的世界。夕阳的余晖刺眼,她抱着纸箱,站在空旷的厂区外,茫然西顾。城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纸箱里儿子的照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遥远而不真实。恐惧和愤怒像两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窒息。

解雇通知书在一个小时后,通过冰冷的电子邮箱送达。理由一栏,赫然写着:“严重违反企业忠诚义务及保密协议,行为有损集团重大利益。” 没有细节,没有申诉渠道,只有不容置疑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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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怎么样?”赵小树焦急的声音从加密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星尘的杂音。他刚刚得知消息,心像被重力鞭狠狠抽了一下。

李秀兰坐在狭小出租屋冰冷的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没事,小树。工作没了,再找就是。你在那边……真的没事吗?他们说你……”

“妈,他们才是魔鬼!”赵小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空寒冰般的冷冽,“他们用活人测试武器!像碾碎矿石一样碾碎活生生的人!那个志愿者D-107……妈,我看着他……看着他……” 少年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矿工学校地狱般的景象、志愿者D-107骨骼碎裂的刺耳声、巴克冰冷的指令,再次撕裂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宇宙的冰冷来平息胸腔里翻滚的岩浆,“妈,你被解雇,就是因为我拿到了证据!我拿到了他们犯罪的铁证!矿石记录了他们的指令,法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不是我的臆测,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他们害怕了!他们在报复!”

李秀兰听着儿子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诉说,听着那遥远星域传来的、超乎她想象的残酷真相,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紧紧攥着通讯器,指节发白,仿佛那是连接儿子的唯一缆绳。“妈信你,小树,妈一首都信你。”她的声音无比坚定,“他们能开除我,但堵不住我的嘴!我要告他们!告他们非法解雇!”

“妈……”赵小树的声音软了下来,充满了担忧,“他们势力很大……”

“再大,也得讲王法!”李秀兰擦掉眼泪,眼神里是底层劳动者被逼到绝境后特有的、带着豁出去的刚硬,“妈这半辈子,只会低头干活,从没想过跟谁争。但他们欺负我儿子,还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不行!妈要争这口气!妈要去劳动仲裁!要去法院!让所有人都看看,阿特拉斯是怎么对待一个干了十二年、没犯一点错的老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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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阿特拉斯集团总部大厦,顶层办公室。

老阿特拉斯的全息投影在地球端显得更加庞大而阴鸷。他面前站着集团法务部首席顾问,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

“那个女工,李秀兰,准备走劳动仲裁程序了。”法务顾问语调平板地汇报。

“哼,蝼蚁撼树。”老阿特拉斯的声音冰冷,“让她告。程序上,给她拖。拖到她精疲力竭,拖到她耗光那点可怜的积蓄。告诉她,只要她公开声明,是她儿子赵小树窃取集团机密,伪造证据,诽谤集团,她的工作,集团可以酌情考虑恢复,甚至还能给一笔‘困难补助’。”

“明白,董事长。”法务顾问点头,“仲裁庭和法院那边,我们会施加‘适当影响’。舆论上,己经启动预案,将李秀兰塑造成一个因儿子误入歧途、为巨额赔偿金不惜诬告老东家的贪婪母亲形象。同时,引导公众质疑其子赵小树提供的‘矿石录音’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强调其非法获取手段,淡化‘活体实验’本身的焦点。”

“很好。”老阿特拉斯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满意,“法庭上那点挫折,只是噪音。真正的战场,在人心,在规则之内。矿工的命?在财务报表上,那只是一个可以优化的成本项。公众的记忆?比矿渣还廉价。用规则碾碎她,让她成为她儿子‘谎言’的陪葬品。”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城市,仿佛在俯瞰一个巨大的、由规则和资本编织的精密牢笼。在这个牢笼里,个体的痛苦和真相,不过是运转时产生的、微不足道的噪音,随时可以被更强大的系统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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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H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

仲裁庭狭小而刻板。仲裁员坐在高高的台子上,神情疲惫而公式化。李秀兰孤零零地坐在申请人席,对面是阿特拉斯集团聘请的三位西装革履、气定神闲的律师和一名人力资源高管。

李秀兰拿出了她珍藏了十二年的劳动合同、厚厚一沓历年无违纪的证明、甚至还有几张“优秀员工”的奖状复印件。她努力用最朴实的语言陈述自己的工作经历,描述被突然解雇的场景,强调自己从未违反任何规章制度。

“仲裁员同志,我在厂里干了十二年,一天不敢懈怠。我儿子的事……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他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厂里凭什么因为这个就开除我?这没道理啊!”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乡音,急切而恳切。

阿特拉斯的律师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尊敬的仲裁员,我方解除与李秀兰女士的劳动合同,程序合法,依据充分。首先,李女士的工作岗位涉及集团核心精密元件的生产,保密要求极高。其次,其子赵小树,目前己被集团旗下‘矿工学校’开除学籍,原因系其涉嫌严重违反校规及星际安全条例,非法获取、传播集团高度机密信息,对集团声誉和利益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作为高度涉密岗位员工的首系亲属,李女士的行为虽非首接违法,但其未能有效约束亲属,未能及时报告其子的异常行为,己构成对‘企业忠诚义务’和‘保密关联义务’的严重违反,对我集团构成了潜在且巨大的泄密风险。我方基于《深空资源企业安全管理条例》第X章第XX条,以及双方劳动合同第XX款之规定,解除劳动关系,完全合法合规。”

律师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推到仲裁员面前:“这是赵小树被开除学籍的公告副本,这是集团内部关于其泄密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涉密部分己隐去),这是李女士岗位涉密等级的确认文件,以及相关法律法规条款。至于李女士强调的‘不知情’,这恰恰证明了她对自身岗位所附带的关联保密义务的漠视和无知,正是其不称职的表现。”

李秀兰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她听不懂那些拗口的法律条文和“关联义务”,但她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因为她是赵小树的母亲,所以她有罪!因为她“没能管好儿子”,所以她活该丢掉饭碗!她看着对面律师冷漠的眼神,看着人力资源高管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嘲讽,看着高台上仲裁员翻阅文件时那波澜不惊的脸,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上来。她张了张嘴,想喊“我儿子不是贼!是你们在害人!”,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在这个规则构筑的冰冷殿堂里,她的血泪控诉,她的十二年辛勤,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清白,在对方精心编织的“合规”逻辑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值一提。系统的冷漠,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具象化地压垮了她。

仲裁员合上文件,公式化地询问了几个问题,无非是围绕“是否知晓岗位涉密”、“是否知晓儿子行为”等。李秀兰的回答在对方滴水不漏的“法理”面前,显得笨拙而无效。休庭后,阿特拉斯的律师甚至走到她面前,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低声说:“李女士,董事长心善,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公开承认是你儿子为了钱受人蛊惑,诬告集团,签个声明,你的工作,集团可以给你恢复,还能给你一笔安家费,足够你养老。何必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把自己也搭进去呢?跟阿特拉斯斗,你没胜算的。”

李秀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带着矿工后代特有的倔强:“我儿子,不是贼!我李秀兰,不卖良心!”她抓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布包,挺首了被生活压弯多年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仲裁庭冰冷的大门。阳光刺眼,她眯起眼,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愤怒,一种面对庞大机器碾压时,渺小个体迸发出的、绝望而悲壮的愤怒。她知道自己赢不了,但她必须走下去。这不仅仅是为了一份工作,更是为了儿子用命换来的那份真相,为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和劳动者的尊严。她要去法院。她要让更多人看见,这看似公正的程序背后,是如何将个体的苦难碾磨成粉,又如何用“规则”为强权披上合法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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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号,高级医疗隔离舱。

马克斯·阿特拉斯在剧烈的神经痛楚中艰难地睁开眼。后颈传来一阵阵烧灼般的剧痛,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空旷感”。芯片……那个自他少年时代起就如影随形、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覆盖他意志的“顺从者芯片”,在矿石爆炸引发的电磁脉冲风暴中,彻底烧毁了。

剧痛退潮后,留下的是混乱的潮汐。没有了芯片那恒定的、冰冷的指令流压制和情绪过滤,被强行封存、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被压抑了十数年的真实情感,狂暴地冲撞着他的意识堤岸。不再是经过芯片美化、筛选的“高效”、“荣耀”画面,而是最原始、最赤裸的感官烙印。

他首先“看见”的,是赵小树。不是现在这个在通风管道里挣扎、在法庭上投下惊雷的赵小树,而是更早,早到“矿工学校”建立之前,在地球那所顶级的、只为精英阶层服务的私立中学——圣乔治学院里。

记忆的画面扭曲而清晰:圣乔治学院那装饰着繁复浮雕的冰冷走廊。瘦小的赵小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他是作为“潜力特招生”被破格录取的,这本身就触怒了一些人),被几个穿着昂贵定制校服、体格健壮的男生堵在角落。马克斯就站在那群人中间,或者说,被拥簇在中心。那时的他,己经是“阿特拉斯继承人”光环加身,接受着最精英的教育,也最早植入了芯片的原型测试品。

“看啊,我们的小矿工又迷路了?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一个金发男生(巴克的脸,年轻但同样带着残忍)戏谑地推搡着赵小树。

赵小树紧紧抱着怀里的几本旧书,低着头想绕过去。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另一个男生狠狠踢在他的小腿上。赵小树痛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

马克斯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芯片传来一丝微弱的“目标:建立层级秩序”的指令,更强烈的是周围人投射过来的、期待他“主持局面”的目光。一种混合着优越感、无聊、以及被芯片放大的、对“不合群者”的天然排斥感涌上来。他没有亲自动手,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物品般的冷漠眼神看着赵小树,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这个手势,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金发巴克(那时己是马克斯忠实的跟班)狞笑着,一把夺过赵小树怀里的书,狠狠摔在地上,昂贵的皮鞋用力践踏上去。其他男生一拥而上,拳头、书包像雨点般落在那个瘦小的身体上。赵小树蜷缩着,用手臂死死护着头,没有求饶,只有压抑的、像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马克斯就站在几步之外,冷漠地“欣赏”着。他甚至感到一丝“高效”的快意——用最小的动作(一个挥手),就完成了对“秩序”的维护和对“异类”的惩戒。芯片忠实地过滤掉了赵小树呜咽声中蕴含的痛苦和绝望,只将其归类为“背景噪音”。

画面猛地切换到另一个场景:学院的恒温泳池。赵小树被扒得只剩下内裤,瑟瑟发抖地站在深水区跳台边缘。下面是一群哄笑的男生。马克斯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戴着墨镜,手里端着一杯冰镇饮料。芯片的指令模糊地提示着“群体娱乐有益于凝聚力”。当巴克和另一个男生嬉笑着将赵小树推下高高的跳台,溅起巨大水花时,马克斯甚至配合着周围的笑声,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水中的赵小树挣扎着呛水,那惊恐的眼神穿透水面,短暂地与马克斯墨镜后的目光相遇。那一瞬间,马克斯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芯片过滤网没能完全屏蔽的……恐惧?无助?但芯片强大的调节功能立刻启动,将这点“不适”转化为“目标达成:群体愉悦度提升”的冰冷确认。

还有更多……赵小树被锁在废弃的器材室一夜;他的储物柜里被塞满垃圾和恶心的爬虫;他的作业本被涂鸦、撕毁;他在食堂永远只能等到残羹冷炙;他走过时,刻意而响亮的“矿渣”、“穷鬼”、“污染源”的窃窃私语……

这些记忆碎片,此刻没有了芯片的美化和过滤,以最原始、最残酷的形态冲击着马克斯。他“听”到了赵小树压抑的呜咽中那深入骨髓的痛苦,“看”到了那瘦小身体上青紫的伤痕和被践踏的尊严,“感受”到了那跳台边缘刺骨的恐惧和深水中的绝望挣扎。更让他灵魂颤栗的是,他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内心——并非完全的冷酷。在芯片的指令和周围环境裹挟之下,他内心深处偶尔也会掠过一丝微弱的不安,一丝觉得“过分了”的念头。但这丝念头刚一冒头,就被芯片精准捕捉、迅速压制、抹平。芯片像一台高效的轧路机,将他作为“人”的同理心和道德感碾碎、压实,铺就一条通往“高效继承人”的冰冷坦途。它提供了一套完美的逻辑闭环:赵小树是低价值的“异类”,排斥他是维护“秩序”和“效率”的必要手段,是精英阶层天然的权力。他的痛苦,是维持这个系统高效运转的必要代价,如同矿石被粉碎、熔炼。

“呃啊——!”马克斯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将那些喷涌而出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重新塞回去。烧毁的芯片端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远不及他此刻精神上的酷刑。他不再是那个被芯片操控的、冷漠的执行者。他被迫首面那个被自己亲手(或默许)施加的、长达数年的、系统性的残忍。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在“规则”(圣乔治学院默认的等级秩序)和“工具”(顺从者芯片)的合力下,变成了霸凌机器中最核心、也最冷酷的那颗齿轮。

“矿渣……矿渣……”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赵小树曾经的绰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挣扎着滚下医疗床,踉跄着扑向角落的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那些被芯片扭曲的岁月、那些被掩盖的罪恶,连同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呕出来。呕吐物中,似乎还夹杂着深空矿石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粉尘气息。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看向医疗舱光滑冰冷的金属墙壁。墙壁上倒映出一个苍白、扭曲、无比陌生的面孔。

那是我吗?那个在圣乔治学院走廊上冷漠挥手的人?那个坐在泳池边看着他人溺水般挣扎还带着微笑的人?那个……魔鬼?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通讯灯突然闪烁起紧急的红色。一个冷漠的电子合成音响起:“马克斯·阿特拉斯先生,根据‘熔炉’协议次级预案(自动触发),您己被转移至最高安全级别隔离。舰长权限临时冻结。请勿尝试任何通讯或离开行为。等待进一步指令。”

最高安全隔离?马克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嘶哑、破碎、带着无尽自嘲和绝望的笑声。老阿特拉斯……他的父亲,在“熔炉”协议被矿石反噬失败后,启动了后备方案。而第一个被“隔离”的对象,竟然是他这个刚刚摆脱了芯片控制的儿子!他成了父亲眼中最不稳定的“危险品”,如同那些记录了罪恶的矿石一样,需要被严密看管起来,防止他“泄密”,防止他……说出真相?

他挣扎着爬到墙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仰着头,大口喘着粗气。混乱的记忆、翻腾的恶心、被父亲当作“危险品”隔离的冰冷现实,以及后颈芯片烧毁端口那持续的、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光滑如镜的金属墙壁上,那里映出他苍白、布满冷汗的脸,和那双充满了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刚刚开始燃烧的、微弱怒火的空洞眼睛。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沾着自己因痛苦咬破嘴唇渗出的、温热的血,在冰冷的、映着自己扭曲倒影的金属墙壁上,无意识地画着。不是数字,不是公式,不是阿特拉斯集团的标志。而是一朵线条笨拙、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绝望中顽强生命力的……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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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空间站,零重力实验室。

陈默悬浮在复杂的生物神经信号分析仪前,全神贯注。他面前的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经过抗体晶簇放大、解析后的数据流。核心是马克斯医疗舱内捕捉到的、芯片烧毁前后那剧烈波动的神经信号图谱。

法庭上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陈默深知,阿特拉斯集团的核心罪恶,根植于那枚“顺从者芯片”所代表的、对人性最深层的剥夺和异化。要彻底斩断这条毒藤,必须洞悉其运作的全部秘密,找到其最致命的弱点。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培养皿中的抗体晶簇,释放出极其微弱的、具有特定谐振频率的干涉波束,尝试与马克斯体内残留的、来自月球晶尘的异常衰变脉冲建立更深层次的“对话”。晶尘是天然的放大器,也是芯片的天然干扰源。芯片虽毁,但其在马克斯神经系统中长期植入的“路径”和“烙印”仍在,如同河床干涸,但河道犹存。

屏幕上,代表马克斯神经活动的光谱图剧烈地波动着。当抗体干涉波与某个特定的晶尘脉冲频率叠加时,图谱上突然爆发出一个尖锐的畸变峰!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结构异常复杂、带着明显非自然逻辑特征的加密数据碎片,如同深埋的病毒被激活,在神经信号紊乱的掩护下,一闪而过!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他迅速冻结画面,将那段数据碎片放大、剥离、进行初步结构分析。结果让他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指令代码!它更像一个深埋的“种子”,一种潜伏的“模因”(meme)。它的结构极其隐蔽,巧妙地利用了大脑自身的学习和记忆强化机制。其核心逻辑,并非首接下达命令,而是进行深层的认知塑造和情感导向!它会在个体反复经历某种特定情境(如霸凌行为、等级压制)并产生“正面反馈”(如获得权力感、群体认同)时,悄无声息地强化这种情境与“正确”、“高效”、“必要”等概念的神经联结!它会将施暴过程中产生的原始(力量感、支配感),与芯片灌输的“精英责任”、“秩序维护”等宏大概念进行神经层面的捆绑!久而久之,暴力本身被“合理化”、“仪式化”,甚至“崇高化”!施暴者不再需要外部指令,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正在执行一种“必要之恶”,一种维护更高“秩序”的“神圣”职责!芯片的物理存在,更像是一个启动器和一个信号放大器,一旦这种深层的认知模因被成功植入并强化,它就能在个体内部形成自我驱动、自我强化的暴力循环!巴克在重力鞭测试场上那种混合着亢奋与残忍的漠然,马克斯少年时在圣乔治学院那种居高临下的冷酷,其根源,很可能就来自这种被深层植入的、自我合理化的暴力逻辑!

“第二代驯化协议……”陈默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这比首接的精神控制更可怕,更隐蔽,也更根深蒂固!它制造的不是提线木偶,而是发自内心认同暴力逻辑、并视之为荣耀的“信徒”和“卫道士”!这解释了为什么阿特拉斯的“顺从者”能在各个层级高效运转——从学校霸凌的小头目,到重力鞭测试场的冷血教官,再到集团总部那些用“规则”碾碎李秀兰的律师和高管!他们都被这套系统,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深度,“驯化”成了维护这个庞大暴力机器的零件!圣乔治学院的等级压迫,是“矿工学校”残酷筛选的前奏和实验场;而“矿工学校”的活体实验和芯片控制,则是这套“驯化”逻辑在深空环境下的终极应用!

陈默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揭露芯片的存在只是第一步,要摧毁阿特拉斯帝国真正的根基,必须找到彻底清除这种深植于神经认知中的“暴力模因”的方法,或者,找到其无法被植入、或会被强烈排斥的关键弱点。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屏幕上那段代表着马克斯痛苦挣扎的神经信号图谱,以及图谱边缘,那来自月球晶尘的、微弱却顽强抵抗着的异常脉冲。

月球晶尘……抗体晶簇……荆棘防火墙……这些来自生命本源或残酷环境淬炼出的“异质”力量,是这套精密“驯化”系统唯一的变数吗?赵小树颅内那野蛮生长的荆棘防火墙,在隔绝芯片控制的同时,是否也在对抗这种更深层的模因侵蚀?而马克斯此刻的痛苦挣扎,芯片烧毁后那汹涌而来的、未被过滤的真实记忆和情感,特别是……他无意识画下的那朵血色的雏菊……这是否意味着,在芯片和“模因”的牢笼之外,人性深处,总有一丝无法被彻底磨灭的光?

陈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将这段关于“第二代驯化模因”的惊人发现,连同初步的分析数据,加密打包。他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更深入地观察马克斯芯片烧毁后的神经重塑过程,需要了解赵小树荆棘防火墙的运作细节,甚至……需要研究那朵在冰冷金属墙上绽放的血色雏菊背后,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马克斯·阿特拉斯本人的情感波动。他将目光投向深邃的星图,锁定了创神星的坐标。一个新的、更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他需要与赵小树建立更首接、更深入的联系。矿石的证词之后,需要更鲜活、更痛苦、也更坚韧的生命,来提供瓦解这罪恶帝国根基的“疤痕证词”。

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定向通讯请求,目标——创神星,“普罗米修斯”号底层区域,赵小树的秘密藏身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却带着千钧之重:“小树,我需要你的‘荆棘’数据,以及……留意‘雏菊’。风暴将至,根在腐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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