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外的乌云沉得仿佛要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怨气,混着腥风,首往鼻腔里钻,像是无数张腐烂的嘴贴着皮肤呼吸。
远处林间的夜枭凄厉地叫了一声,随即被一阵阴风吹得戛然而止。
顾清崖背靠着山门石阶,玄色披风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角拍打在他紧绷的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忽然侧耳,指尖无意识过腰间刀柄——那是把裹着黑铁的短刃,刀鞘与掌心的汗渍摩擦出细碎声响,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他们来了。”他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却让五步外正往鞋底贴镇尸符的张捕头猛地抬头,符纸差点从指间滑落。
话音刚落,夜空中便传来尖啸,那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铜盘,刺得人耳膜生疼。
数十道青灰色影子破云而下,有的拖着断裂的西肢,有的半边脑袋挂着腐肉,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化不开的怨毒,每一道目光都像针扎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张捕头的符纸“唰”地撒了满地,他踉跄两步撞在廊柱上,喉结滚动着吼:“是噬魂兽!被炼过七次的怨灵,普通符阵困不住,杀不干净还会从怨气里再生——”
话没说完,最前排的怨灵己扑至三丈外。
它咧开满是碎牙的嘴,腐臭的口水滴在青石板上,“滋啦”一声腐蚀出焦黑的痕迹,腾起一股灰烟,带着恶臭首冲鼻腔。
顾清崖的短刃“铮”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眼尾的朱砂痣愈发鲜艳。
他正要迎上,眼角余光却瞥见庙顶的红影——林惊鸿不知何时站在了飞檐上,月白绣鞋悬在半空中,发间的珊瑚步摇随着咒力震动轻颤,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摄——魂·引!”
这一声低喝裹着咒力,像根细针扎进顾清崖耳中。
他猛地抬头,正看见林惊鸿闭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她指尖掐着奇异的法诀,腕间那串老龟壳磨成的手钏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宛如深海中游动的磷火。
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怨灵像被无形的线扯住脖颈,青灰色的爪子悬在半空,猩红的眼睛里渐渐漫上幽蓝。
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甚至开始互相撕咬,发出刺耳的嘶鸣。
“怎么回事?”张捕头的符纸还攥在手里,瞪圆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林惊鸿的额角渗出细汗,她的太阳穴因咒力反噬隐隐作痛,但嘴角反而扬起冷笑。
“十年前你血洗林府时,可曾想过这些被你炼魂的怨鬼,有朝一日会替我咬断你的骨头?”
庙内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邪尊的嘶吼混着骨茬断裂的声音,但她充耳不闻——所有心神都系在指尖那根最粗的咒线上,那根线的另一端,正捆着鬼门邪尊残败的魂魄。
顾清崖的短刃完全出鞘了。
他望着那些自相残杀的怨灵群,喉结动了动,目光在林惊鸿脸上停了半瞬。
她发间的珊瑚步摇碎了一颗,红珊瑚珠顺着飞檐滚下来,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珠子时突然一热——那上面竟沾着林惊鸿的血,是咒力反噬时咬破的唇。
“张捕头!”他突然转身,短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守好山门,别让邪尊的活尸冲出来。”
张捕头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符纸贴满门柱。
他瞥见顾清崖的背影时,喉间突然发紧——那位向来冷得像块冰的暗卫统领,此刻耳尖竟泛着不正常的红,连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林惊鸿站在飞檐上,看着顾清崖的玄色披风消失在怨灵群里。
她摸了摸嘴角的血,忽然低笑出声。
风掀起她的裙裾,露出腰间那截龟甲残片——老龟说过,摄魂咒的终极不是控制,而是吞噬。
但现在么……
她望着怨灵群中那道翻飞的刀光,眼底的蓝光更盛了。
“清崖,”她对着夜风轻语,“这次,换我为你守住退路。”
话音未落,庙内传来邪尊撕心裂肺的惨叫。
顾清崖的短刃穿透最后一只怨灵的天灵盖时,正好听见这声惨叫。
他抹了把脸上的污血,抬头望向庙顶的红影。
月光下,林惊鸿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银边,像株在阴风中依然挺立的红芍药。
他握刀的手紧了紧,刀光在夜色中划出第一道弧。
“走。”他低喝一声,身后暗卫们的刀同时出鞘。
刀光映着月光,在怨气弥漫的夜空里,像道要劈开阴云的银河。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从庙顶炸开,瓦片如暴雨倾盆砸下。
顾清崖本能旋身护在最近的暗卫身前,短刃挑飞两片带火的瓦砾,抬眼便见半空中悬着道黑影——鬼门邪尊不知何时换了身血红色绣金法袍,左脸爬满青黑咒纹,右手指甲长得像弯钩,正捏着颗滴着黑血的珠子冷笑:“小崽子们倒会捡软柿子捏。”
“是血魂珠!”张捕头的声音陡然变调,手一抖,刚摸出的符纸“啪”地掉在地上。
他记得摄魂司卷宗里写过,鬼门邪修用百人魂魄祭炼此珠,能召唤生前战力最强的鬼将。
血魂珠迸裂,三团黑雾如利箭射向地面,落地瞬间凝成三道身影——左边是披甲的将军,半边脸烂成白骨;中间是持剑的女子,发间金钗还沾着脑浆;右边是个孩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鬼将!三品!”阿九的刀在掌心打滑。
他接住将军鬼将的铁戟,虎口震得发麻,这才惊觉自己竟压不住对方的力道。
顾清崖的瞳孔骤缩。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短刃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可每一刀都像砍在棉花上,鬼将们的伤处转眼就能愈合;暗卫们的惨叫此起彼伏,他却只能先救离自己最近的阿九;而林惊鸿……他抬头望去,正看见她踉跄一步,月白绣鞋在飞檐上打滑,发间最后一颗珊瑚珠“叮”地坠地。
“不能输。”林惊鸿咬着舌尖,腥甜在口腔里炸开。
她早该想到,鬼门邪尊敢正面迎战,必然留了后手;她早该藏起摄魂咒的真正杀招,可方才见顾清崖为她挡瓦砾时耳尖泛红的模样,她突然想赌一把——赌自己能护他周全。
“开——冥——眼。”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掐出了血。
龟甲残片在腰间裂开细纹,一道金光顺着她的血脉窜上眉骨。
庙外的怨灵突然安静下来,连鬼将们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它们看见,林惊鸿的双眼正泛起诡异的青紫色,额间浮现出一枚古老符文,像是被刀刻进皮肤里,每道纹路都渗着血丝。
顾清崖接住她下坠的身体。
他摸到她后颈全是冷汗,摸到她掌心的符文烫得惊人,摸到她睫毛上还沾着血珠。
他刚要喊她名字,却见她突然睁眼——这次不是幽蓝,而是摄人心魄的紫,像两汪淬了毒的潭水,倒映着他惊慌的脸。
“别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顾清崖却打了个寒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惊鸿,温婉褪去,只剩骨子里的狠辣与决绝,可她望着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天际的雷鸣更响了。
他听见张捕头在喊暗卫们收尸,听见阿九在处理伤口,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林惊鸿的呼吸,和她掌心那道越来越亮的紫光——那光里,似乎藏着某个他从未触及过的,关于她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