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只余下檐角残水偶尔滴落的微响,以及远处几声凄厉的猫叫,划破死寂的夜空,平添了几分诡异。
“一味禅心”的卧房内,温知味蜷缩在硬邦邦的地铺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不远处的床榻上,那个男人——厉枭,呼吸粗重,夹杂着压抑的痛苦呻吟,显然正被梦魇纠缠。
他己经连续高烧三日,伤口反复发炎,即使温知味每日精心熬制汤药,他的情况也未见明显好转。
反而,他身上的那股暴戾与警惕,却与日俱增。
温知味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不去听那令人心悸的呻吟,可那声音却像魔咒般,丝丝缕缕地往她耳朵里钻。
突然——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嘶吼,猛地从床榻上传来!
温知味一个激灵,瞬间从地铺上弹坐而起!
只见床上的厉枭,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双眼!
那根本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猩红!暴戾!充满了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像是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的困兽,浑身肌肉紧绷,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足以将人活活碾碎的恐怖杀气!
“沈亦舟……我要杀了你!”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竟猛地朝床边摸去——那里,是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沾满了血腥的军用匕首!
温知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逃,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眼看着厉枭己经摸到了那柄匕首,猩红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而她温知味,这个离他最近的活物,无疑会成为他第一个攻击的目标!
“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温知味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床头小几上刚刚为自己准备,还没来得及喝的……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安神红枣粥”!
“喝……喝粥!”
她也顾不上滚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碗粥朝厉枭的方向,猛地一泼!
“哗啦——!”
温热粘稠的粥品,大部分泼在了厉枭的胸膛和手臂上,少部分溅到了他的脸上!
那股浓郁的、带着一丝丝药草清甜的红枣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厉枭那即将暴起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双充斥着血丝与疯狂的猩红眸子,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失焦。
那股几乎要将整个房间都吞噬的恐怖杀气,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打断了一般,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一味禅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沙哑、几不可闻的呢喃。
那股熟悉的、带着食物香气与淡淡药草味的温暖感觉,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过他那早己被仇恨与杀戮浸透的灵魂,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温知味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紧张地看着他。
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是救了自己,还是彻底激怒了这头失控的野兽。
厉枭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猩红的眸子中,疯狂的杀戮欲望与一丝突如其来的迷茫在剧烈地交战、撕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对温知味而言,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
厉枭眼中的那抹猩红与疯狂,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以及……一闪而逝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脆弱。
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床沿。
“水……”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虚弱。
温知味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碗干净的温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厉枭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她试毒。
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恢复了些许清明的深黑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温知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那种令人胆寒的“嗜血”气息尚未完全消散,但也同时捕捉到了他清醒之后,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迷茫、痛苦,以及……一种几乎让她产生错觉的,孩子般的无助与脆弱。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原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个喜怒无常的疯批大佬,也会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
压抑的气氛,在小小的卧房内无声地蔓延。
厉枭喝完水,便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眉宇间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温知味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又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
想了想,还是用小火,为他炖上了一盅有安神、凝神效果的百合莲子羹。
当她将那盅散发着清淡香气的羹汤轻轻放在厉枭床头的小几上时,那个原本应该己经熟睡的男人,却再次睁开了眼睛。
目光落在温知味端着空碗的手上,又缓缓移到那盅冒着热气的羹汤上,眸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温知味以为他又要发难,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厉枭只是沉默地看了那羹汤半晌,然后,极为缓慢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几不可查的动作,却让温知味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温知味也隐隐感觉到,她和这个男人之间那种纯粹的、只有恐惧与被掌控的关系,似乎在今夜这番惊心动魄之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