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如同无形的蛛网,死死缠住陈家洼的每一寸土地。穗记工坊的屋檐下,雨帘斜斜坠落,顺着青瓦汇成细流,砸在门槛上溅起朵朵水花。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通红的火苗舔舐着坩埚,将整个空间烘烤得燥热难耐,与屋外的潮湿形成诡异的对峙。
穗娘紧握着铁锤,手臂肌肉因长时间劳作而微微颤抖。她将烧得赤红的铁块狠狠砸向砧台,火星西溅,宛如一场微型的流星雨。
滚烫的铁屑落在她汗湿的粗布衣襟上,瞬间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紧咬下唇,盯着眼前那堆报废的齿轮,眼中满是不甘与烦躁。
石屋内的风箱发出疲惫的喘息,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一位垂暮老人的叹息。二十七个形态各异的齿轮散落在泥地上,有的边缘扭曲变形,有的表面布满裂痕。
最远处的那个齿轮,还留着她前日愤怒时踹出的凹痕,此刻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实验的失败。
"又不行!"穗娘猛地将铁锤砸在砧台上,震得整个工作台都在颤抖。
她扯下蒙脸的湿布,露出被炉火烤得通红的脸颊,几缕额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
"用铸铁齿轮根本扛不住蒸汽冲击!"她转身望向倚在墙边的沈明远,眼中带着质问与不满,"沈明远,你说的'以柔克刚'根本是纸上谈兵!这些天我们试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刚启动就报废!"
少年匠师的指尖在青铜罗盘边缘反复,表盘上二十八宿的纹路在炉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仿佛在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命运。
自从决定尝试用蒸汽驱动碾米机,他们己经被困在燃料与传动的双重困境里整整十日。普通的木炭根本无法维持持续高温,而改良后的铜制管道,总是在蒸汽膨胀的瞬间承受不住压力而爆裂。
"或许我们真的该换个思路。"沈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与穗娘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
他突然弯腰抓起墙角的竹筒,竹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竹子受热后会发生形变,但韧性反而增强。
如果我们将蒸汽压缩在竹筒里,利用它的弹性来缓冲压力,会不会..."
"异想天开!"穗娘打断他的话,抓起地上一个报废的齿轮狠狠摔了出去,"竹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蒸汽的高温和压力?沈明远,我们不是在玩过家家!这是要真正投入使用的机器,容不得半点儿戏!"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工坊的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春桃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发梢还滴着雨水,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好了!"她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赵有德的人在村口散布谣言,说我们鼓捣的'妖物'会引来天火,是不祥之物!"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铜锣急响,紧接着是大伯娘尖利刺耳的嗓音穿透雨幕:"作孽哟!那些铁疙瘩早晚把地脉震断!老祖宗的规矩都被你们这些小辈抛到脑后了!大伙可不能让他们胡来啊!"
穗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湿布无力地滑落。她冲到门口,望着雨幕中隐约可见的人影,只听见远处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听说那机器运转起来声音跟打雷似的,可不就是要引来天火吗?"
"就是!咱们祖祖辈辈都是靠人力碾米,哪能用这种怪东西?"
"穗娘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沈明远快步走到穗娘身边,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别慌,谣言终究是谣言。我们只要..."
"怎么不慌?"穗娘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愤怒的泪光,"赵有德这是在断我们的后路!一旦村民都信了这些鬼话,我们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春桃咬了咬牙,握紧拳头:"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解释?"
"解释?"穗娘苦笑着摇头,"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说什么都是狡辩。赵有德早就料到这一步,他就是要在我们成功之前,把所有希望都掐灭。"
沈明远低头沉思片刻,突然目光坚定地说:"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乱了阵脚。既然木炭不行,管道也不行,那就继续找替代方案。竹子或许真的是个突破口,我们再试试,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穗娘望着沈明远眼中的坚定,心中的焦躁渐渐平息。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锤:"好,那就再试一次。不过这次,我们得从头开始,把每个环节都重新推敲一遍。"
雨还在下,而工坊内的炉火再次旺盛起来。三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忙碌,与屋外的流言蜚语形成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荆棘,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唯有迎难而上。